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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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上一世母亲是因为自己的坏名声才不喜欢自己,那怎么解释小时候的事呢?

八个月大的孩子能做错什么?八个月的孩子又有乳娘们带着,究竟有多惹人嫌?

她这样努力的想要变好,想把从前不惹母亲喜欢的自己削骨去肉,一点点重新重生,是不是也都是无济于事?

可是这些难过也不过片刻就被卫安收拾好了。

她早已经学会怎么样收敛自己的情绪,朝着汪嬷嬷翘了翘嘴角:“嬷嬷说的是,我变好了,母亲会喜欢我的……”

汪嬷嬷见她眼睛亮亮的,就像是一个渴望糖果的孩子,心里更酸,面上却还附和她的话:“是,郡主肯定会喜欢您的……连老太太都对您另眼相看了,郡主肯定也会喜欢您的……”

卫安面朝里重新躺下,眼睛却没闭上。

她知道卫老太太为什么对自己另眼相看-----那都是沾了明家那位嫁给郑王当郑王妃的表姑的光,她上一世不止一次听丫头们在背后说她:“都是占了一张和表姑娘相像的脸的便宜。”

卫安不知道这话里的深意,可是这却并不妨碍她用这个去讨卫老太太的欢心。上一世她就是凭着这一点,让卫老太太对她容忍了一次又一次的。

这一世她不再想用这张脸单纯的占好处了,她想利用这张脸做点正经事。

她想讨好卫老太太,想要对卫老太太好一些。

因为卫阳清到死最难过的事,也是和母亲不亲近,也是没见到卫老太太的最后一面,长宁郡主亦如是。

她还记得卫老太太是怎么死的。

卫老太太是拄着隆庆帝御赐的拐杖,一头碰死在了文华殿门口的柱子上。

她会死,是因为被逼得无路可走了。

朝堂上说她是明家余孽的事闹的沸沸扬扬,隆庆帝死后,楚王继位,新任的楚王可没有隆庆帝对待小姨子那样和善,对于朝廷上的流言放任自流。

他什么也没做,可是在天下人眼里,却又什么都做了。

卫家被逼得节节后退,退无可退,卫玉敏被平阳侯府苛待,所出嫡长女病死,嫡长子堕马残疾,三老爷丢官……

这些事来的又急又快,老太太已经这样老的人了,受不了这些,终于在大夫人扛不住自尽以后,也扛不住,借着隆庆帝御赐的拐杖进了宫,一头碰死在了文华殿,以证清白。

从那以后,朝堂上的流言彻底熄了,卫家总算得以保全,可是卫家空悬的爵位却被收回,御史们说,卫老太太此举是陷圣上于大不义,天下人都要以为圣上不慈,逼死了这位老封君……

卫阳清后来被人污蔑造反,新登上帝位不久的楚王连问也不问就定了卫阳清的罪,对他的辩折视而不见留中不发,也有卫老太太撞死的缘故在。

卫安叹一口气,前路漫漫,好似永无尽头。

可是她却想慢慢地走,她知道上一世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最难过的事莫过于看着卫老太太惨死而无能为力,她想对卫老太太好一点,得卫老太太的欢心,这样,或许父亲母亲看在她虔诚的份上,或者能待她亲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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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诡异

卫安睡不着,满天星辰闪耀,她透过窗户瞧着外头闪烁的星星,忽然生出不如死掉的念头,这念头也不过一瞬就被她按捺下去了。

老天给她重新活一次的机会,不是要她回来自怨自艾的。

卫老太太为什么会死?就是因为卫家灾难连连,这些灾难其实也根本不是天意,而是人为。这一切灾难的起头,卫安也知道是在哪里。

是从定北侯府大小姐卫玉敏开始。

上一世衍圣公家也有个堂会,因为是衍圣公家的堂会,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几乎都去了,公主们屈尊降贵不说,连皇后娘娘也亲自赐下了几盆稀世名花来当点缀。

卫玉敏就在这个京城众人都翘目以待的堂会上倒了霉,具体她做了什么卫安并没听说,只知道她在衍圣公家的堂会上出了大丑,自此衍圣公一族对于卫家避如蛇蝎,而从此之后平阳侯府也更加肆无忌惮的践踏卫玉敏。

平阳侯府之前是并不敢的,就算是朝廷里传言卫老太太勾结明家余党作乱的传言甚嚣尘上,平阳侯府也始终投鼠忌器,做的最过分的事,也不过就是冷待卫玉敏,平阳侯世子朱芳不停的往家里抬女人而已。

衍圣公家的堂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叫卫玉敏彻底在平阳侯府失势,叫平阳侯府连卫老太太也不顾及-----要知道,新帝继位了以后卫老太太才彻底被逼上了绝路,在这之前,隆庆帝对他这个唯一的小姨子向来是极好的。

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

初夏的天气还有些凉,可是却并不觉得冷,她在穿廊处的台阶下坐下,神智因为这凉风而越发清醒。

她不能让这一切悲剧重演,卫老太太身份特殊,她死了以后,天下人都对新帝口诛笔伐,以至于新帝恼羞成怒,耿耿于怀,而后有御史投其所好,拿卫老太太开刀,说卫老太太此举是不顾新帝的脸面,挟命相报,为的就是把新帝置于大不义之地,乃其心不正。

御史们的嘴,死的也能说成是活的。

新帝自此之后对于卫家,可以说得上彻彻底底名正言顺的冷落。

而怎么能让卫老太太不死?卫安心里大约明白-----卫老太太心中所念着的,不过就是定北侯世子的孩子们罢了,要是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断了,那老太太就真是不想活着了。

卫家的一切都不再与她相干-----三老爷和五老爷都不是她亲生,四姑奶奶远嫁他方,嫡出的幼子她恨之入骨,恨不得当作没这个儿子。

既然她唯一挂念的人都被折磨死了,那她也顾不得她的死会不会叫卫家被新帝记恨了,卫安能理解那一瞬间位老太太的万念俱灰,反正都要死了,哪管死后洪水滔天。

而既然要改变这一切,首先要做的当然就是保住卫老太太的命根子们的性命,卫玉敏她们是决计不能有事的,她要是出了事,大夫人也活不了,大夫人活不了,卫老太太也就活不了了,这也是为什么卫安要给三夫人和卫玉攸卖这个好的原因,她需要这个去堂会的机会-----卫老太太是不可能会带她去的,她又要先跟卫老太太要蓝禾和玉清,再求卫老太太说要去堂会,卫老太太或许还要以为她是要做什么坏事。

幸好三夫人还是很上道的。

她幽幽叹了口气,拍了拍已经有些微凉的脸站起来想要往房间里走,拐角处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这个院子向来是极安静的,除了她自己房里的丫头,几乎没人会踏足,何况已经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脚步声?

她觉得奇怪,隐在廊柱后头站了一会儿,看见她屋里的大丫头秋韵神色慌张的跟在这院里的管事妈妈屁股后头出了院门。

管事妈妈是李妈妈。也是长宁郡主的人,对卫安很不苟言笑,每当卫安犯了错,就用一种居高临下早就预料的鱼神看着她,淡淡的摇头。

卫安重生回来,还是头一回见她-----她之前是告假回家去了,说是家里女儿生病了。

大家族里丫头管事妈妈勾结来互换好处的事不知凡几,卫安早已经司空见惯,也不觉得稀奇,只是没想到连母亲的人也这么大胆,稍一踟躇,还是并没出声惊动她们。

这么晚了,又这么鬼鬼祟祟的,她如今又并没能力处置她们,惊动了她们,说不得反倒徒惹一身骚。

汪嬷嬷睡的很沉,卫安透过屋外朦胧的月光去看汪嬷嬷的侧脸,情不自禁的笑一笑。

不管怎么样,汪嬷嬷又回到她身边,她还有大把的时间来成长,还有无数的机会,老天实在已经对她不薄。

只是她才坐下就觉得不对,皱着鼻子闻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桌前,揭开刻了麒麟的镂空三角香炉盖子,这里头燃着的不是她惯用的茉莉香,而是安神香百合香!

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多少次她都想趁着彭凌薇闻这香味睡着以后趁机把她掐死!

怪不得汪嬷嬷睡的这么沉!

她心里一突,想起李妈妈和秋韵,总觉得有些诡异。

有什么事这么要紧,不仅要在深夜里偷偷摸摸的摸出院子去说,还要特意先点燃安神香,让她们睡着?

卫安坐在桌前,觉得从脚底到心里都寒透了-----李妈妈是长宁郡主身边的得意人,后来陪着自己去了豫章之后就去了卫玉珑身边伺候,继续当管事妈妈,一直陪着卫玉珑到卫玉珑死的那一天。

一个能成为长宁郡主心腹,到最后也该跟在主母身边和主母共进退的人,怎么会是蠢人?又怎么会贪图小利?

那她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缘故,要在深夜里私会自己身边的大丫头?

天上一弯月隐进云层里,卫安独自一人对着它枯坐许久,半响才俯身把盖子阖上,重新躺回床上。

她总会把这里头的隐秘弄清楚的,这一天不会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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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心结

深夜的定北侯府的小花园也别有一番美景,银烛秋光,萤火漫天,大朵大朵的花在黑夜里仍旧绽放得妖娆万千,借着朦胧月色,看着更加美妙几分。

可是秋韵却没这功夫欣赏,她弯下了腰,两只手紧紧搅在一起,说话也说的有些心不在焉,好似很是心神不宁的样子。

李妈妈看的眉头直皱,掩着嘴咳嗽两声把秋韵惊得回过了神,这才出声呵斥她:“瞧你这副样子,毛毛躁躁的,哪里像是个大丫头?”

秋韵被呵斥了也不觉得恼,在长宁郡主身边的红人面前,她根本直不起腰来,听了李妈妈的话就惶恐的应了是,又压低了声音很是委屈:“我……我也是担心七小姐醒来发现我不在外间值夜……”

李妈妈眉头微微皱起来,从前秋韵可没担心过被七小姐发现。

可是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绕到旁边的花架底下坐下,神情有几分忐忑又有几分不耐烦,问她:“怎么样?”

秋韵神情有些微微的迟疑,今时今日的卫安同以往的卫安大不一样,尤其是今晚她从合安院领回来蓝禾和玉清之后,那番恩威并施的话,叫人压力陡增,不知为何,她想起晚间卫安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竟有些心慌。

“春云和夏雨……”秋韵最终还是开了口,却先说春云夏雨的事:“七小姐在普慈庵里被人污蔑说偷拿了别人东西,她们两个明知道七小姐冤枉却隐瞒不报……”她顿了顿,把春云夏雨被赶出去庄子上的事告诉李嬷嬷,又道:“今天七小姐又特意从合安院老太太那里领回了蓝禾和玉清顶上春云夏雨的差事。”

蓝禾和玉清……李嬷嬷心中对这两个人约莫有些印象,都是老太太跟前的三等丫头,从前还来过卫安的院子伺候过几天的。

卫安怎么忽然想到要把这两个人要回来?

这也不是很要紧,毕竟从前被她们伺候过,若说留下了印象也是可以理解的,叫李嬷嬷觉得震惊的是,卫安有什么资格本事从老太太那里要到人?!

这要是换做长宁郡主去要,恐怕老太太根本都不耐烦见到她!

而作为长宁郡主的长女,向来备受老太太冷待的卫七小姐,到底是凭什么,能从老太太那里要人,还成功要到了?

她不在的这段日子,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李嬷嬷只觉得悚然而惊,提起了精神站起来,紧盯着秋韵:“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事无巨细的都告诉我!”

秋韵被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没站稳,看着李嬷嬷异常激动的神情心里打鼓,垂下头把这段时日的事都告诉李嬷嬷,又道:“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从普慈庵回来以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从前总是阴沉沉的,我们做错了事少不得大发雷霆发脾气,旁人说什么话也总少不得针锋相对,可是这几天安静的好像是换了一个人……”秋韵把隐藏的恐惧说出来,话就越说越溜:“而且很耐得住性子,熬夜给老太太描了花样子绣抹额,您说她哪里有那手艺啊?我们都等着看笑话,可是谁知她描的花样子简直活灵活现……这怎么说的……您说是不是遇仙了……?”

李嬷嬷撑着头很是烦躁。

她其实对于卫七是没什么恶意的,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平常再阴沉,能坏到哪里去呢?何况她这样的性子,跟郡主也脱不了关系。

想到长宁郡主,李嬷嬷就又想到这回长宁郡主又让她做的事,缓缓的叹口气,揉了揉额角叹声气:“算了,让你做的事怎么样?”

秋韵把最担心的事说出来,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能溶的……”她歪着头,手微微有些发抖,很是惊恐的看着李嬷嬷:“为什么要拿根骨头把七小姐的血滴上去……”

李嬷嬷眉间顿显烦躁,什么话也没心思再说了。

若是能相容,那卫安到底变成什么样,还关自己什么事?

她沉下脸,不死心的再问了一遍:“真的能溶,你没看错?”

李嬷嬷有些不想相信,要不是卫安之前叛逆,觉得父母亲冷落了她而不喜欢自己亲近,这件事还是该自己去做才保险,若不然,汪嬷嬷也是合适的,那个小妮子对于汪嬷嬷可信赖的很,可偏偏汪嬷嬷那个人是个死心眼,对卫安死心塌地,当成了自己女儿养着,什么事不告诉她?秋韵这些小孩子办事,她总是不放心。

秋韵忙不迭的点头,急的连声音都变了调:“真的真的,我一直盯着呢,七小姐去普慈庵之前,我点了安神香,等她跟汪嬷嬷睡着之后才拿针扎了一下……”

李嬷嬷闭上眼睛,几乎能想象长宁郡主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会在豫章掀起多大的风浪,半响才嗯了一声,捶了捶自己的腿站起来,吩咐秋韵:“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这几天我寻个由头把你打发出去。”

虽然秋韵也才十几岁,什么也不懂的时候,可是难保以后她懂,难保她会说漏嘴被卫安她们知道,是不能再留在定北侯府了。

秋韵却没有想象当中的欢天喜地了,她总觉得有些不安,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卫安那双玲珑剔透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冷颤。

李嬷嬷没功夫管她的不安,她一个人枯坐在花园里的花架底下,忽然想起十年之前那一晚,想起明鱼幼苍白异常的脸孔和她身下大片大片的血泊,许久才深深的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