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中场·超级计算机模组
这座第3248号神经集纳中心,已经稳定运行了五十多年。
它白色建筑外表在风沙中被染得发红，宁有时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在那片流线型穹顶与狭长扁平基座上扫过。
四周是焦黄熏红阿拉斯加大地,这座集纳中心，在这片土地上犹如一只反扣漂亮贝壳。
它代表文明、优雅、舒适与安全。
宁有时将下巴埋在毛衣领口，转过头，毅然走进前方漫天风沙。
2038年,地球第一场灾难到来。
全球板块再次进入频繁活动期，地球如同一颗柔软颤悠果冻，产生极移、章动、翻转,整个地球地理环境都被洗牌。
自转轴重新生成,南北极消融,零度赤道线自阿拉斯加穿过,地中海沿岸成为新冻土区。
宁有时徒步从集纳中心出发，前往离此处最近一处人类聚居点。
现实世界中,由于缺乏人力物力，各种资源极度短缺，燃油已经成为比黄金还要昂贵资源,绝大多数人都无法承担交通工具昂贵使用成本，只有少部分拥有黑色渠道或者跻身首富行列实地球人，才能在这个世界中开上燃油车。
宁有时徒步三天,翻越了一整座阿拉斯加山脉,才来到目地。
这里原先只是一个小镇，在大灾害发生以后，由于地理位置适宜与气候条件可供人类生存——尽管日夜温差依旧巨大无比——而逐渐被越来越多人知晓,慢慢也就形成了一个人类杂居小型城市。
他走在城市街道上,周围都是破旧、几百年前建造两层或者三层低矮建筑,那些建筑表面颜料涂层都已经被风蚀，露出内部赤/裸砖块结构，晚上积雪到处覆盖在人行道上，破旧肮脏窗户外，都被钉上了长而厚腐烂木板。
只有少数人承担着维护这座“城市”职责。
但他们首要工作目标，也不过是清扫难以逾越夜间路面积雪而已。
没有人再会在乎一座城市整洁与清爽。
路边废弃垃圾丢弃得到处都是，地下排水口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堵塞，下水道口淤积生活废弃物臭气熏天，一堆堆脏垃圾堆积在街道每个角落。
路面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大多穿着脏到看不出本来颜色汗衫和裤子，每个人脸上都积着一层污垢，头发板结成了一块块毛块，像是三个月没洗过澡流浪猫狗。
宁有时走进一堆锈迹斑斑汽车外壳中间，如同爬进一座生锈迷宫。
这些汽车外壳在几百年前，都是人类愿意花上几千美刀购置交通工具，但到了现在，这些交通工具早就已经失去了它们应有功能，成了为一些身无分文之人，提供庇护临时遮阳篷。
他在这座锈蚀迷宫里穿行，最终抵达一幢堆满生锈空罐头、发霉木料和积雪窄楼门口。
窄楼高达四层，却像是一辆被挤扁公交车，缩手缩脚地挤在一堆汽车外壳中间。
只有门口一把生物码识别锁光洁锃亮。
宁有时站在识别锁扫描仪前，被红光上下扫描一遍，识别锁自动感应出他身份，大门随着一声“嘀嘀”应声而开。
他走进这幢窄楼门后昏暗。
里面道路更加狭窄，两边都是形状大小都固定黑色长方形网眼箱，每个箱子前面都有三个微型指示灯，绿色灯光莹莹照亮室内。
他在一片昏暗中，爬上那两层窄小又陡峭铁质楼梯，挤进第二楼，在一条逼仄网眼箱小路尽头，看见了一个被放在漆层保温罐里裸粉色大脑。
这个大脑脑回与脑沟深遂蜿蜒，密密麻麻挤在一起，脑皮质面积广大，被五条彩色神经连接装置与周围机箱连接。
保温罐底部安装着三个网眼HIFI喇叭和一个360度全景摄像头，见到宁有时走来，喇叭中传出一个具有男性特质声音：“小时，回来了？”
“恩，”宁有时点点头，走到脑罐边上坐下，“进度怎么样了？”
“目前已经发现了一条新生物微电流遗迹，不过还是没办法准确定位这条微电流产生时间与IP地址，可能还需要一倍以上超级计算机模组，才能完全承担算法算力……”
喇叭里声音犹豫道。
宁有时朝脑罐摄像头点点头，道：“我这次赚了11万信用点，我们再去订两台超级计算机模组吧。”
“十一万？！”
喇叭里声音瞬间拔高音量，不敢置信地问：“这么短时间，你怎么赚到11万？你基金最近不是亏损了么？”
宁有时向摄像头微微一笑：“我和《恐惧迷宫》游戏公司签了协议，去帮他们扮演剧本NPC，他们给我薪酬价格很好，你不用再担心模组事情，我以后会赚到更多信用点。”
那个脑罐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他们怎么会给你开这么高薪酬？你确定没有其他隐患吗？”
宁有时道：“这些你不用管——只要我能赚到信用点就行。”
他顿了顿，看向脑罐摄像头，“我确认过，没什么要紧，他们确实只是再让我做游戏中剧本NPC，还给我开了个直播间，你没事也可以过来看。”
“小时，”脑罐喇叭声音仍有些犹豫，“你……我希望你明白，你其实不一定需要那么执着。就算找不到……也没事。”
宁有时坐在一台机箱上，精致漂亮脸蛋被充斥着浮游微尘日光照亮鼻尖与唇珠。
他看向脑罐，表情木然。
在三秒后，才勾唇笑了笑：“没事？不，槐哥，有事，有很大、很严重事。”
他十指交扣，低下头，鼻尖在日光中显得晶莹剔透。
“我现在活着，就是为了找到这个人——哪怕他不存在。”
宁有时平静地说。
他垂落眼帘，漂亮碧绿眼珠看向斑驳断裂木质地板。
他有些出神。
从他有记忆以来，他梦境中，就总是会出现同一个模糊身影。
梦境凌乱破碎，几乎没有完整图像，那个身影也总是被层层叠叠梦境回环遮盖，宁有时几乎不记得那个身影完整图像，只能记得对方抚摸他发心时，带着热烈爱意手掌。
他只能记得，那一刹那短暂欢愉。
像是带着最后缱绻留恋……和诀别。
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这个执念。
他执着于梦里这个人存在。
他一定、一定要找到那个人……哪怕所赀靡巨，哪怕这几乎只是一个天方夜谭。
哪怕按照逻辑来说，他根本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人——他自幼在现实世界流浪长大，十几岁就独自借款进入赛博世界谋生，从未和任何人产生过感情纠葛。
与其说这是他梦，更不如说只是他偏执。
王槐是唯一没有因此把他当疯子看待人。
相反，他一直都在努力帮助宁有时，完成这个疯狂梦想。
宁有时手指轻轻扣住机箱边缘。
他笑了笑，在脑罐摄像头安静凝视中抬起头，说道：“槐哥，我们很快就有钱换新房子了！到时候我们……我给你换个新身体！”
脑罐寂然不语，良久才道：“我现在机械义体已经够用了，我平常也不出门，不用换新……”
“那不行！”宁有时满脸不赞同，“你现在那个都已经快用了二十年了吧，我上次看时候，关节都已经生锈了，这次必须给你换一个不锈钢！再加点增强功能，比如说快速奔跑什么，那你也可以天天去外面逛了！”
脑罐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我要去外面逛什么？我写代码都来不及，你知道要在赛博世界里隐藏痕迹得多费功夫么？”
宁有时挑了挑眉：“我相信你，槐哥，你肯定能做到让任何人都找不到踪迹，你就是我心里最强黑客之神！你是这个——”
他比了个大拇指，伸向摄像头，弯起眼睛一笑，又道：“好了好了，我先去冲个澡，累死我了，我得好好睡一觉，槐哥你有空帮我把早饭做了啊！”
他站起身就走，徒留脑罐在他背后将可活动摄像头对准他，嗡嗡运行机械底座陡然失去声响。
宁有时在窄楼——这幢他安全屋里用天然水奢侈地冲了个战斗澡，然后顶着湿漉漉头发爬上阁楼行军床，干燥洁净床单上，还放着一本被翻烂绝世名著《X死老板》
宁有时如同阅览圣经一样翻了几页《X死老板》，在打了无数个哈欠后终于拉上被子躺上枕头，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一觉睡得格外酣沉。
以至于没有察觉到，在他睡下后，一个已经连接大脑意识机械义体，悄悄走到他床边。
这个机械义体外表与常人几乎无异，一张盎格鲁撒克逊人种标准深遂面孔，宽肩窄腰，体格高大，四肢修长，带着人类模版化审美流水线五官，金棕色眼眸被一片密密匝匝睫毛包裹。
机械人坐在行军床边，伸手用食指指背，轻轻拂过宁有时面颊。
宁有时侧身睡在枕头上，半边脸因为压着枕头，而挤出一些鼓鼓颊肉，浅金色睫毛在空气中微微颤动。
他这副睡颜稚气又天真，叫人情不自禁为他在心底柔情一片。
机械人无声地轻笑了一下，指尖勾起几缕垂落在宁有时脸颊上发丝，夹到宁有时耳后。
那对仿真拟态眼球金棕色双眼，温柔注视着宁有时酣睡面孔，伸手拿过宁有时手里《X死老板》，帮他收好放在枕边。
这本精装《X死老板》是宁有时殿堂级睡前读物，机械人早已知晓宁有时个性，所以从不敢贸然把它收走。
只是悄悄帮宁有时放开攥紧拳头，柔声道：“好好睡一觉吧，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