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病玫瑰（九）
在此刻，他是四肢洁白细腻、皮肤毫无毛孔瓷白偶人。
扯断引线再次连接到他身上，他仿佛被操纵掌控，失去自由意志。
凯撒面色微凝，身体僵在原地。
目光追随宁有时起身动作，看着他走向品钦夫妇。
这个被掌控、瑟瑟发抖私人所有物，手臂上挂满骇人擦痕，脸上滴着鲜血，只有一双绿眼睛，美丽如同珍贵宝石，棱镜般折射偏光。
……美到让人想要摧毁。
摧毁这样精美器物，需慢慢拆解，剥离骨肉，欣赏他崩溃哭泣，哀哀求怜呜咽，反复挣扎又无法逃离绝望，最后再认真品味，绿玻璃眼珠中渐渐漫上死寂。
某个瞬间，男人几乎要压抑不住眼底暴虐。
墨蓝色眼睛深处，如同风雨欲来，蕴酿浓厚黑云。
惊人破坏欲，突破掩饰假象，成为实质化深重恶念。
——男人看宁有时目光，似乎正在细心将他解剖，制成骨肉鲜美羔羊。
【滴——检测到玩家数值发生变化，正在重新计算中】
【数值重计完毕，变量值为：理智-5】
呵。果然。
宁有时默然无语。
……辛辛苦苦半天，才扣扣搜搜给了个五点理智值。
真不容易。
宁有时微微垂下眼帘，再抬眸时，空洞眼神已经平静到失去微光。
他垂落双手，像是世界上最听话小孩，迈着机械步伐，走向品钦夫妇。
系统在旁边看得着急：“宿主，别走，别走啊！你要做任务把他带去吃东西！任务，积分，你不要了吗？”
宁有时：“哦，不急。”
……他已经知道该怎么最大限度榨干对方身上理智值了。
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只朝凯撒露出一个清瘦少年背影。
脖颈洁净，双手柔嫩，小腿肚白如羊脂，轻软得像是一触即化豆腐，脚跟处沾着暗红泥土。
品钦太太仿佛根本看不见他头发上淋漓鲜血，伸手抚摸他头顶。
一家人共同站立在花房门口台阶上，背部端正笔直，表情空白无神。
相比衣着整洁夫妇二人，宁有时浑身脏污，但夹在夫妇二人中间，依旧有种诡异和谐。
宁有时对系统道：“把查莉数据给我看看。”
系统乖巧地应了一声，把查莉现在数据发给宁有时。
宁有时快速扫了一眼，瞥见查莉生命值已经跌了20，理智值和恐惧值则没有任何变化。
这想必也是一个游戏经验丰富“高级玩家”。
ED艾伦已经在暗道中死亡，她却只是损失了一些生命值，而系统也没有报告威廉·品钦死亡状况，说明她此时很可能已经从暗道中逃生。
刚才发生“时震”，很可能就与她有关。
趁现在两个玩家在明面上还和他站在一边，他必须得抓紧时间，从他们中间获取足够多情报，再做下一步安排。
否则……
就要让他们通关了。
这可不太行。
作为这个副本最终boss，玩家通关，就意味着他会有生命危险。
他和玩家不一样。
玩家在游戏中死亡，仅仅是脱离游戏，但真人NPC在游戏中死亡，据他猜测，就会是“真实”死亡——在赛博网络中被直接抹除意识数据。
这个猜测，从他在浴室中险些被浸入水中溺死之时，就已经成型。
正常来说，一个副本必然会让NPC扮演者知道所有相关信息，就像他以前拍剧本一样，演员本人是除了编剧之外对剧本最熟知人，但是在这里，游戏公司给他剧本从一开始就是遮掩起来。
他所掌握剧本信息，竟然有限到和玩家差不多，除了了解他所扮演角色详细背景之外，他对这个剧本一切都一无所知。
宁有时只需要动动脑子，就能猜出不对劲。
游戏公司明显不想让他知道一切，他们给他开出天价酬额，更像是在……买他命。
他们想看他在剧本中挣扎求生，想看他在剧本中被逼上绝路。
真人NPC感受到风险性越高，求生本能就越强，与玩家对抗程度也会越高。
为了不被玩家杀死，真人NPC一定会拼尽全力，在游戏中存活下去。
这样一来，最大受益方，就是游戏公司与平台。游戏剧本会因为真人NPC在其中推进作用而大大提高精彩程度，吸引到玩家和直播间观众也会越多。
两方当然不敢得罪玩家和粉丝，但他们却可以收买像宁有时这种为了信用点可以拼命……
亡命之徒。
宁有时轻轻巧巧地垂下眼帘。
不就是看谁，玩得过谁？
……他不会输。
品钦夫人手松松垂在他后脖颈处一块皮肤上，没用多少力气，带着他往城堡内部走。
他身体僵硬，被鲜血染红丝质睡衣黏糊糊贴在皮肤表面，在背后勾勒出一截纤细腰肢。
男人视线落在他脖颈上，犹如两炷香火。
一家三口逐步走上城堡侧门阶梯。
侧门木料被风雨阴湿，表面浮出一层湿滑垢腻，门洞阴影中，威廉·品钦穿着一身新西装三件套，站在那边等候着他们走上台阶。
他样子看上去有些奇怪。
明明是没变五官，棕发精心打理，梳到脑后，绿眼睛仍然被盖在眉骨阴影下。
但就是和宁有时记忆中容貌不太相似，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宁有时抬头看他，威廉伸出一只手：“吃饭了，约书亚，我给你准备了最新鲜食材。”
宁有时瞳孔骤然一张。
他停下脚步，像是在害怕什么似，幅度极小地后退半步。
然后迅速转身，奋力朝身后凯撒跑去。
犹如羚羊跳跃，穿过玫瑰花丛，奔进一个陌生胸膛。
男人用双臂接住血淋淋他，带着手套双手拢在他脖子后面，低头问道：“……怎么了？”
少年只是拽紧他衣角不放，蝴蝶骨在背后折起如同收起翅翼。
他张开嘴，小声地说了句什么，声音轻如蚊蚋。
凯撒没有听清，只能俯身凑过去，附在宁有时耳边，声音低沉：“什么？”
宁有时动了动嘴唇，还没再说，威廉·品钦皮鞋已经出现在凯撒视野中。
他凝着表情，看向对方。
威廉·品钦似笑非笑，勾起一边嘴角，眼神鬼气森森，“看来约书亚想邀请你和我们一起进餐。”
宁有时像是被他话刺到一般，打了个冷颤，然后皱起眉，带着惊惶泪光，拼命朝凯撒摇头。
凯撒却只是把手放在宁有时肩头，沉沉地注视着威廉·品钦带着寒意笑容，另一只手仿佛自然而然般，搭在了宁有时腰上。
“好。”
他用手掌贴住宁有时腰际，感受着手心下身躯受惊般一颤，哑声说。
游戏外，弹幕再一次填满屏幕——
【垃圾垃圾垃圾凯撒臭男人走开不要碰我老婆！】
【斯哈斯哈斯哈宝贝绝了我亲亲老婆好绝一女】
【嘿嘿……老婆……嘿嘿……老婆……嘿嘿……老婆……嘿嘿……老婆……】
【凯撒什么时候过剧本啊不是都快六十完成度了吗能不能多陪陪我老婆啊老婆我要老婆】
【不行了约书亚宝贝妈咪爱你快来妈妈怀里！】
【慕名而来，这里是纯爱区顶流UP主直播间吗?】
【呜呜呜老婆哭了我也哭了我哭到月亮上砍树吴刚把斧头扔下来让我别哭了，谁懂】
游戏内，威廉·品钦已经走上前，牵住了宁有时手腕。
“走吧，约书亚。”
他语气阴冷，似是威胁，又似是宣战。
宁有时神情惶恐，无声无息地低下头，被威廉·品钦牵着进入城堡内。
他们来到城堡侧翼餐厅，依次落座。
长方形餐桌上摆放银质烛台、玫瑰花瓶、骨瓷餐盘，盐瓶和胡椒瓶并列放置在面包篮边，手工钩编棉布蕾丝桌裙在桌沿折成直角，垂至桌腿。
品钦夫妇坐在长桌两端，宁有时则和威廉坐在一边，正对着凯撒。
他低头看着自己面前描金餐碟里菜肴，双手迟疑地握着刀叉，一直都没有移动。
“不喜欢吗，约书亚？”
威廉在旁边看着他，微笑问道。
“小牛腰肉配白芦笋牛油果塔，还有你最喜欢甜菜汁。”
威廉并拢五指，在餐盘上放顺时针划过，像是在为约书亚展示这道精心烹饪菜肴。
宁有时看了看自己盘里菜和手边“果汁”，又看了看桌上其他人菜品。
——只有他和凯撒菜色相同，威廉和品钦夫妇餐碟里都是一份烤小羊排。
系统已经在他脑海里哆嗦起来：“宿宿宿宿宿主，他给你上菜，不不不不、不会是……那个吧……”
宁有时用左手叉子按住牛油果塔，用刀尖轻轻翻开摆放在最上层白芦笋，露出下面被炙烤成三分熟左右“小牛腰肉”，眼尖地看见了缠绕在牛油果泥基底上一根姜黄色发丝。
宁有时对系统道：“……看来应该是。”
系统：“呕——”
宁有时：“我不想吃。”
系统：“那，那怎么办，他，他们都在看着你……好可怕你哥哥，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宿主。”
宁有时放下刀叉，眼神无所着落地在餐桌上看着七枝灯盏，用动作表示自己抗拒。
“约书亚，怎么不吃呢？”品钦先生拿着刀叉，在餐桌另一头转过脸，眼神一片空虚，就像是个死人。
品钦太太也在同时转过了脸。
两张浮肿、苍白椭圆形脸庞用空洞眼神齐齐盯着他，同时开口，被红酒染成暗红唇微微张开：“约书亚，怎么不吃呢？”
……即使是心理承受能力再强人，面对此情此景，也会不由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宁有时仍然垂着眼帘，固执地拒绝进食。
系统劝道：“要，要不然，宿主你吃吧，我帮你从商城里找找，有没有道具可以帮你换掉这个菜。”
宁有时立刻道：“不行，我不许你浪费我积分。”
系统慌了：“可是，可是，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他们居然要让你吃玩家！！”
“……那只是玩家遗留在游戏剧本里几行数据。”宁有时道。
系统又干呕了几声，“不行，我受不了，宿主，我不能接受！”
宁有时：“现在又不记得任务了？”
“任务？啊，呜呜呜，任务，任务就一定得吃这个嘛？？”系统哭诉道，“太可怕了这个副本，怎么办啊宿主？”
“我想先做一个实验。”宁有时定定地说。
他微微掀起眼帘，看着摆在烛台边耶稣受难小雕像，“……我很好奇实验结果会是什么。”
“约书亚，”威廉·品钦这时已经走到他身边，俯身道，“不能做坏孩子，你该吃掉我和爸爸妈妈为你准备菜肴。”
“——我来喂你吃，约书亚。”
他质地顺滑西装面料几乎贴在宁有时脸颊边。
一双手放在宁有时肩头，然后慢慢圈住他腰，把他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膝头。
宁有时就像一只任他摆弄，害怕到发抖小狗。
被西装暴徒胳膊勒住腰，后背抵在对方宽阔胸口。
因为这个坐姿，他双脚碰不到地，只能无所着落地悬在地面上方十几厘米空中，连脚背都有些轻微抽筋。
膝盖后方腘窝凹陷叠在威廉膝头，肌腱被持续压制。
他正面对着凯撒。
隔着餐桌，两支银烛台，和一篮佐餐干面包。
黑发蓝眼男人也放下了刀叉，目光凝视着他瑟瑟轻颤肩膀。
威廉·品钦笑意森冷。
一只手臂绕过宁有时，熟练地仅用一把餐刀就切开了牛油果塔，再换成餐叉，叉起几截白芦笋，送到宁有时嘴边。
“吃吧。”
威廉在他耳边道。
那几根白芦笋鲜脆生嫩，散发淡淡清香。
几乎碰在宁有时唇上。
宁有时怔怔地看着无动于衷凯撒，威廉在他耳边又催促一句：“吃呀，约书亚。”
宁有时在这张餐桌上所有人注视下，眼中逐渐漫上一层水雾。
水雾终于凝结成泪滴，啪嗒滚落。
含泪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男人，唇瓣轻颤，微微张开了嘴，被威廉·品钦用银色餐叉，喂进两截芦笋。
“慢慢吃，小心咬到舌头。”
威廉不慌不忙道。
宁有时面色愈发惨白。
唇却鲜红。
绿色双眼仍然不愿放过最后一点希望似，求救般看着对面男人。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绿眼睛像是在朝对方呼救。
【玩家数值变量：理智值-5】
【玩家数值变量：理智值-10】
系统：……
系统：哇，宿主好牛哇！！！
它小心翼翼地说：“他理智值掉得好快……宿主，你还好吗？宿主，呜呜呜呜宿主，你没事吧？”
宁有时：“……你干扰我发挥了，不要说话。”
系统立刻乖觉噤声。
威廉·品钦又换了一把小银汤匙，从基底挖了一勺牛油果混奶油泥，再度送到宁有时嘴边。
“约书亚，你最喜欢牛油果泥。”
威廉气息拂在他耳边。
宁有时还是倔强地，带着眼泪看着凯撒。
仿佛一颗脆弱又美丽、精致又易碎珍贵蚌珠。
珠光被厚重蚌肉包裹，蚌壳挤压着珍珠呼救。
为什么……不救我呢？
男人墨蓝色眼睛平静得像是深潭。
威廉将银汤匙在他唇上压了压，撬开蚌壳似，用银匙撬开他唇瓣，将那勺牛油果泥送入他口中。
宁有时抿起嘴。
努力压抑着生理性作呕感，苍白脸颊，就因为这一丝恶心，而涨出了两抹温热红晕。
牛油果泥在舌尖入口即化，几乎不需要吞食，就自动顺着喉管滑入食道。
混着淡淡咸奶油咸香，其实并非难以下咽。
但宁有时——或者他所扮演约书亚，此刻已经在精神上被压抑到极致。
这一口牛油果泥，就像是压死骆驼最后一根草，碾碎玫瑰一支刺。
他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干呕着按住了喉咙。
眼泪顺着脸庞坠落，潮红双颊，显露某种惊人病态美。
他干脆用能活动那条手臂扫落桌上餐碟，往地上砸下一堆碗碟，发出刺耳尖锐碎裂声响。
威廉·品钦放下餐具，便要拿住他手腕。
他转身与威廉无声抗衡，扭着双臂，从对方怀抱里脱身而出，手指无意间穿过对方发丝，触碰到一排冰凉，细小长条形金属物体——
他摔倒在地，又在威廉·品钦要走上前拎起他时飞快爬起，绝望地看了看餐厅众人，转身如同逃亡般向楼上跑去。
系统：“宿主，宿主不要啊！！你跑了这个任务就自动结束了啊！！任务还没做完啊！！”
宁有时：“破任务做完才给10点积分，我要就要100。”
他眼眸微暗。
就让他来试一试，这个游戏机制任务底线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