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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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想了想,问道:“老洞,你晓得这条天梯叫什么吗?”

洞天机努力回忆了会儿,兴许是年深久远的缘故,不太确定道:“好像是叫梵度天阶吧。”

楚天心头豁然开朗道:“原来如此,假若我料想不错,每一级天阶都对应着梵度心法中的某一点要诀。何大哥他们未曾修炼过梵渡经书,因此对这天阶中暗藏的玄机一无所觉。但只要我一踏上天阶,就会立刻受到气机感应产生共鸣。”

想通此点,楚天不惊反喜,心无旁骛地拾阶而上。一边攀登,一边细细领悟此刻体内发生的种种妙变。

他越往上行,体内发生感应的窍穴便越多。但后来全身魔气鼓荡翻腾,彻底连成一气,而脚下的梵渡天阶方才走到一半。

“轰!”突然之间丹田内的天地烘炉发出一记惊天动地的巨震,内里蕴藏的梵度魔气宛若决堤洪水不可抑制,浩浩汤汤顺流而下,经过关元、中极、血海、太白诸穴,似水银泻地涌入脚下的梵渡天阶中。

楚天大吃一惊道:“不好,这天阶竟在吸食我的功力!”

他急忙抱元守一腾身而起,试图摆脱与天阶之间的联系,切断传输线路。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梵渡天阶中却涌出一股无可抗拒的庞大吸力,将自己的双脚牢牢黏定动弹不得。

转眼的工夫,楚天体内的梵度魔气一泻千里,丹田被抽空大半。

正自惊怒交集之际,忽听洞天机沉声喝道:“不要管它,顺其自然!”

楚天怔了怔,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又知洞天机决计不会害自己。他猛一咬牙索性彻底开放心神,周身舒展任由梵渡天阶肆无忌惮地攫取去剩余的功力。

蓦然楚天的丹田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几乎像碎裂了一般,一口炽热的鲜血勃然迸发直冲咽喉。

“噗——”他仰面喷出鲜红淤血,感到浑身经脉空虚无比,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只剩下一片荒芜废墟。

就在这时候,梵渡天阶之中陡然升起一团沛然莫御的洪流,冲开重楼涌入楚天的体内,沿着经脉瞬间席卷全身。

楚天只觉得身躯一暖,那磅礴无铸的力量已充满身体的每一处部位,每一条经脉。

否极泰来,返朴归真。

楚天惊喜地发现,回流进来的梵度魔气不仅比先前更加雄浑纯粹,而且蕴含着一缕难以言喻的古朴气息,仿佛是天地诞生时所孕育生成的本源精华。

他的每一处窍穴都在尽情地舒展雀跃,贪婪吸纳炼化着源源不绝的梵度魔气,丹田之中天地烘炉飞速运转,炽烈的温度仿似要将身心熔化。

点点滴滴的真元不停地壮大凝炼,变得愈来愈坚凝醇厚,其中产生的诸般杂质无所遁形,被天地烘炉释放的巨大能量迅速抽发蒸干。

渐渐地,体内的真元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竟缓缓地凝结成金红色的晶体。来自梵渡天阶中的魔气飞快地燃烧,为天地烘炉提供着近乎永无衰竭的能量,令得晶体不断凝炼成形。

楚天心灵福至,再次举步向上迈进,体内的魔气呼啸奔涌,竟与梵渡天阶形成了一座奇异微妙的循环法阵,澎湃汹涌在人与梯之间往复游走水乳融汇。

每迈进一步,楚天体内的梵度魔气便强盛一分,同时亦变得更加精炼纯粹。

一呼一吸间,他比以往任何时候能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天地无极之处的奇妙气运。以往对梵度心法中尚存的若干晦涩不明的疑念,一个个廓然开朗迎刃而解。

要知道,尽管楚天悟性奇高,但终究没有正二八经的接受过名师指点。于梵渡经书中的诸般妙意,全凭自己苦苦参悟求索,始有今日之功。但他毕竟不是神仙,对于功法中的许多精义无论如何冥想苦思,都始终难以融会贯通。

而今从天阶中释放出来的力量里,竟赫然蕴藏着梵渡心法的本源之意。等若他每迈进一步,心中对梵渡经书的领悟便又明晰深入了一层。

楚天的心神完全沉浸其中,浑然忘却一切身外之事,灵台越来越明亮透彻,猛地怀中梵度玉筒一颤,射放万种妙相,三千红尘诸般景象尽皆难以置信地凝缩演绎在方寸之间。

“唿——”天阶霍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惟有磅礴魔气还在天人之间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他的眼前徐徐浮现一行金煌煌的天书大字:“一切有形皆含道性”!

楚天心头巨震,尚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那八字天书竟化作一束恢弘金光倏然破入他的眉心。

“轰——”无数大道灵性玄妙真义在楚天的脑海里仿似潮水般激荡扩散开来,耳畔恍惚有个声音在道:“体和神清,虚夷忘身,乃合至精,返我之宗,复与道同!”

犹如醍醐灌顶,过往的种种明悟与滞涩此刻俱都升华成为一缕超越凡俗之上的缥缈之气,想着与珞珈在峨山月墓前的坐而论道,想着与巽扬剑在江舟之上的把舵悟势,那一颗颗散落的珍珠就被这短短的十二字真言完美无缺地串联起来,水到渠成道心开化。

大道无形无明,未分混沌,非独在于天上,亦非修道之士所独有。天地万物皆为道化,皆含道性。

悟道,并非要冲破道的桎梏,而是回归真我,探求本源。

道不可道,更不可驾驭。

但只要真正将身心融入道海,返璞归真尽悟本初真谛,便可与道同在,与天同辉。

道生天地,天地生万有。

我本是道化之有形,而今自当复归于道。

是为抱朴,返本归初。

突然一声石破天惊的轰鸣,梵度虚境中万光黯灭,天地飘摇,楚天的抱朴大劫降临了。

第一百六十章 天阶抱朴(下)

自成圣阶而悟道,每一境皆会遇劫。

所谓的“劫”是个虚无缥缈的概念,简单而言就譬如世俗中的科考制度。数不尽莘莘学子历经十年寒窗苦读,由乡试而会试,由会试而殿试,从一个个无名稚童,变成秀才、举人、进士,最终金榜题名独照鳌头状元及第。这中间若有哪一次跨不过去,便可谓之“劫”。

说起来修道之士的“劫”,较之读书人的“劫”无疑要凶险许多,走火入魔道心殒落之日,便是万劫不复神形俱灭之时。

楚天的眼前骤然一黯,虚空深处涌出一排排惊涛骇浪,高立如山从四面八方向他压来。每一道巨浪皆是大道元气所化,幻动璀璨夺目的辉煌光华,如万马奔腾千军竟发,将他的身形瞬时吞没。

“砰、砰、砰!”铺天盖地的大劫之浪前仆后继,重重撞击在楚天的身上,丝丝缕缕的尘世杂念卷裹而来,无孔不入地迫入他的灵台。

在巨大的洪峰之中,不断迸射出各式各样的幻象,如天崩如地裂,如海涸如山陷,用尽诸般手段试图动摇楚天初初成就的抱朴道心。

“痴”、“嗔”、“妄”、“悲”、“喜”、“哀”、“妒”……五花八门的欲念一波接着一波涤荡冲刷着楚天的灵台,让他不由自主地陷入到无穷无尽的欲海狂澜中。

楚天祭起菩提镜月印全力守护心神,一颗道心坚如磐石纹丝不动,只在耳边听见洞天机的话音有若晨钟暮鼓敲击心头道:“绝圣弃智,心志清净,敦厚若朴,全性保真——”

他放开所有,既不刻意去抵抗拒绝欲念的冲击,也不去管身周鼓啸澎湃的抱朴劫潮,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念,六根清净五感若空,即无所思亦无所忧。

仿佛他的身心已不复存在,完完全全融入了天地大道之中,成为鸿蒙开泰本源初始时的一抹风,一粒尘,一番雨,一朝云。

就这样谁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漫天的劫浪遽然退潮,从虚空之后显露出万丈祥光,一轮红日与一弯新月竟同时出现在云霄之上,吞吐阴阳二气缔造万物生机。

楚天的道心经过抱朴劫浪的冲洗试炼,变得更为凝固通彻。

他伫立在空无虚幻的天地之间,仰首朝向日月苍穹发出一记穿云裂石的雄壮长啸。啸音如龙在天久久不歇,每一记音符律动无不暗合乾坤运转之道,就像是天地激撞的交响乐中最为契合无间的鼓点。

此刻楚天丹田中的真元业已彻底固化凝炼成金丹,功力之强远超先前。仿如不经意的一个念头,他就能把握到身外每一缕游离的精气,甚而能将它们凝合成形,炼成万物。

他的身心丝毫没有历经大劫之后的疲惫感觉,反而是神采奕奕精神焕发,体内魔气浩荡奔涌,近乎没有衰竭之虞。

心念微动间楚天收起梵度虚境,却发现自己早已屹立在天阶之巅。巍峨高耸的通幽塔默默矗立,兀自在黑夜里散发着神秘的光泽。

他悠然回首,望着迤逦而下如虹桥斑斓的梵渡天阶,豁然醒悟道:“原来我修炼的梵度心法所有本源尽皆来自于此,却不知日后若机缘得便晋升到守一之境,却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再看四周寂静安详毫无异样,金瓯盘龙阵的禁制将这片天地与外界彻底隔绝。除非打破大阵,否则就算梵渡天阶之上生出天翻地覆的变化,阵外之人亦休想闻知。若非如此,怕早有魔教守卫发现异常闯将进来。

奇怪的是,塔中亦是毫无动静,难不成里面空无一人?

楚天心中费解,却觉着自己的灵觉稍一舒展便能交融天地,意念所到之处隐隐有一阵灵气波动,直可将虚空徒手撕裂再造别样乾坤。

原来一旦晋升抱朴境界,领悟天地本初奥妙,便能以无上神功开天辟地另铸虚境。

只是楚天此刻无暇考虑偌多,凝念问道:“老洞,你刚才在我耳边念的是什么?”

“禹余天《灵宝仙经》里记载的一段真言。”洞天机也没想到,楚天竟能经由梵渡天阶而突破抱朴之境,如此悟性这般禀赋,他老人家活了七百余年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见到,不由惊诧暗暗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怕寒老魔当年的才情亦要在这小子面前逊色三分!”

“灵宝仙经?”楚天怔了怔,说道:“这不是正道心法么?”

洞天机油然一笑道:“返璞归真,万法还一。就像一座大山,正道中人从北面攀爬,魔门之士打南面攀登,只会越走越近,到最后汇聚于万丈峰巅。这道理讲来浅显,但真正要完全领悟,还得等你晋升守一境界之后。”

楚天点点头,明白自己虽已成就抱朴之境,但于慢慢大道征程而言,却不过刚刚翻过山脚,更高的险峰尚在前方。

“绝圣弃智,心志清净,敦厚若朴,全性保真——”

他细细又将《灵宝仙经》中的这段真言在心底里咀嚼品味了一遍,愈发觉得奥妙无穷,忽地问道:“老洞,我怎么觉得后面应该还有一段?”

“老洞……,老洞……?”

“别叫了,莫非你小子一定把我老人家的家底给刨光不可?也罢,我就考考你,接下来的四句是什么?”

“我推算不出,可能跟天命有关吧。”

“小子,你的爹爹真是一个普通猎户么?你该不会是三千年前某位在幽天大战中殒落的仙魔人物元神转世之身吧?!”

洞天机强按惊骇之情,徐徐道:“修道守气,返本归根,与道同在,寿比天长——这是灵宝九十九字诀里的第二段真言。前后八句合在一起,即可归成一句话: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

“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楚天心神俱醉,胸中陡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壮志,会意明心道:“老洞,我该谢你!”

洞天机摇头道:“你不必谢我,我老人家也不敢居功。说句丢脸的话,当初我为了参悟这三十二字真言,被师傅勒令闭关整整七年,一朝顿悟破壁而出,乃禹余天史上第三位能在七年中会悟此道之人。”

他意兴阑珊地自叹弗如道:“人比人,气死人!我也不比了!小子,你天生就是修道的材料。也许用不了三十年,就能成就大千空照的绝顶境界。到时候或羽化飞升,或转修散仙,这神陆第一高手的宝座早晚都是你的。”

楚天情不自禁地想到珞珈与晴儿,摇摇头道:“你老人家别说那么肯定。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咱们先入塔找云麓圣泉去。”

他迈步走进通幽塔,却见底楼是一座古老肃穆的祠堂。环绕塔身,壁龛里供奉着每一代魔教教主的灵牌,正中央则有一座高地八尺的圆形祭坛。

整个底楼香烟缭绕寂静无声,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隐约有淡淡的金红灵气漂浮。

楚天低咦了声,发现自己的灵觉在塔中遭遇到莫名的阻力,只能延伸出七八丈远,甫一碰触到塔身便被毫不留情地弹回。

他急于在天亮前取得云麓圣泉,便不再做任何逗留,往楼梯走去。

哪知才走出三两步,壁龛中的灵牌似是感应到生人气息,竟骤然爆发出一道道凝重久远的肃杀之气,如宝刀出鞘直朝楚天破空压至。

楚天灵台巨震,犹如同时受到数十位绝顶高手的气势锁定。

他敏锐觉察到,这些气势系出同源,竟是历代魔教教主身后残留的意念精神所化。

楚天胸口郁闷,生成一种身躯被无情撕裂的痛楚感觉。

洞天机也察觉到了塔中的异变,疾声道:“梵度心法!”

楚天登时一省,强忍被数十道杀气催压绞裂的痛苦,默运魔功流转全身,灵台紧守一线清明。

刹那里,那些位魔教教主的意念精神似是感应到楚天体内散发出梵度魔气气韵,壁龛中的灵牌齐齐恢复平静重归沉寂。

楚天立时感到身周一轻,却已汗湿衣衫,恍若在生死边缘游走挣扎而回。

他不由得再次审视那些沉默无语的灵牌,目光里多了一份尊崇,暗暗道:“难怪这座通幽塔无人守护,有历代的魔教教主英灵在此,还怕谁来哉?”

他向着四面灵牌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然后走上楼梯行向二楼。

二楼的金红之气较之底楼浓烈了许多,却见四周石壁上刻着一圈浮雕,记录的是魔教创始之初的场景。

楚天有了前车之鉴,凝念催动梵度魔气护持身形,徐步走向三楼。

浮雕中那些千年之前的魔门高手似乎身形微一晃动便回归原位,并没有化出幻影脱出石壁,攻击楚天。

三楼是供魔门杰出弟子面壁修炼的定观室,灵气充沛犹胜于北冥山的十三圣峰。偌大的定观室中只摆放了一圈蒲团,石壁上斑斑驳驳,也不知刻画了多少参悟之士的心法偶得。但随着岁月的流逝日渐苍老,有许多已模糊不可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