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原谅
“疼你还不知道躲，是脑子不好吗？”盛衍本来就心疼，听秦子规这么一说，气得直接又骂了一句，骂完，又觉得自己太凶，低下头，收了点嗓音，没好气道，“你就叫我一声，我又不是不知道躲。”
秦子规垂着眼睫，答得很淡：“巷子太窄，车速太快。”
所以就算他叫了盛衍，盛衍也未必能躲开。
明白了这个意思，盛衍心里一下就像是被捂在棉花堆里不轻不重揍了一拳，疼还是疼，可是又说不出是哪种疼，就闷得慌，堵得慌，发酸得慌。
因为秦子规这个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就是锯嘴葫芦一个，从小到大饿了疼了累了苦了从来不说，生怕多余给谁添了麻烦似，所以一旦他都说了疼，那肯定就是真疼。
而且不用他说，盛衍光是看都看得出来，这个自行车也不知道是用了多少年破自行车了，前头甚至需要绑铁丝固定，所以光是自行车撞上就已经够疼了，更何况自行车倒下时候还被铁丝划了这么一道血呲呼啦口子。
不疼才怪。
活该，要你帮我挡。
卖惨根本没用。
盛衍一边想着，一边又不愿意被秦子规看出自己真实情绪，低下头，用力把秦子规伤口附近布料撕开，闷声道：“我送你去医院。”
说完转头看向旁边罪魁祸首：“你也跟我们一起去。”
罪魁祸首是个估摸着十一二岁小男孩，很瘦，正蹲在地上收拾着散落了一地盒饭，听见他话，茫然地抬起头“啊”了一声。
盛衍看了眼地上包装袋：“帮家里送外卖？”
小男孩点了点头。
盛衍把手机递给他：“打个电话给家里说一声，让他们重做一份再送，这份钱我付了，你跟我们一起去医院。”
小男孩没敢接，低下头，小声道：“但我赔不起医药费。”
但凡对方是个成年男性，把秦子规撞成这样，盛衍都绝对不可能这么善罢甘休，可偏偏对方还只是个孩子，盛衍一肚子气不仅找不到人发泄，还被对方这副样子弄得心里难受得慌，只能努力克制不让语气太重：“没要你赔，就是一起去检查一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检查也不用你给钱，快点，帮我抱着猫。”
盛衍说着就把喵喵和自己手机扔给他，然后站起身，把秦子规胳膊架到自己肩上，一手扶住他腰，一手熟门熟路地把手伸向他裤兜去掏他手机。
秦子规本能地往后避了一下。
盛衍没好气地往回一扣：“别乱动，又不会吃了你！”
秦子规倒是不担心盛衍吃了自己，只是盛衍手伸进自己裤兜，然后隔着一层薄薄校裤布料在自己大腿根部附近摸索时候，比吃了自己还要难捱些。
而且因为放手机裤兜在另外一侧，盛衍又要架着他，所以掏着就格外不方便，来回滑落了几下后，秦子规终于忍不住冷淡道：“其实我可以自己来。”
盛衍：“......”
对哦，秦子规手又没残。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那你自己来吧，顺便跟黄鼠狼请个假，免得他又骂我。”
语气无比正常，看得出是全然没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秦子规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视线，掏出手机，表情冷漠木然。
就在刚才他还觉得无论以后怎么样，他现在就只想跟盛衍和以前一样好好相处，但是还没到三分钟就有点后悔了。
因为直男这种生物实在是迟钝到可怕。
尤其是一个从小和你一起长大，已经习惯了各种亲密无间相处模式直男，简直就是地狱难度折磨。
偏偏直男本人对此还毫无察觉，只是生怕自己没有扶稳秦子规又让他摔了，所以不由自主地把他腰又搂紧了一些，掌心还无意地捏了一下。
炎热夏日，少年炙热体温和肌肤触感透过极薄校服布料传过来时，秦子规不受控地重了一拍呼吸。
盛衍立马偏过头，皱着眉，十分担忧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秦子规感受着他呼吸就酥酥痒痒地落在自己耳侧，平心静气，面不改色：“没怎么，就是疼。”
能让秦子规两次说疼伤，必然不是小伤。
所以整个检查盛衍都坐在旁边紧张得不行，抻着脖子，探着脑袋，双手紧紧攥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屁股差点就挨不着椅子了，看上去好像他才是受伤那个人似。
旁边护士忍着笑，安抚道：“小同学，你放心，你朋友没什么大事，不用担心成这样。”
被护士直接戳破了真相盛衍瞬间红了点耳朵，不太好意思地收回视线，坐回原位：“谁担心他了，大男人受点皮肉伤又没什么大不了......”
话还没说完，一旁秦子规就倒吸了一口冷气，刚刚坐回位置盛衍立马直起身，着急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很严重？”
护士和医生们终于忍不住，彻底笑出了声：“原来这就是不担心，行了，彻底长见识了。”
就连已经疼得满脑门都是细密汗珠秦子规也没忍住，低头微弯了唇。
意识到自己彻底暴露了盛衍：“......”
秦子规这人怎么这么诡计多端！
眼看这个好看小男生整个耳朵瞬间又红透了，护士姐姐们也不忍心再逗他，笑着道：“放心吧，伤口已经全部处理好了，破伤风也打了，只要后面注意伤口清理，按时换药，不沾水，不用力，避免感染发炎，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家里有人照顾吗？”
盛衍想了想，江平最近出差了，秦茹每天也要去公司，而且她照顾秦子规某些事情到底不方便，所以就只剩下......
他还没思考完，秦子规就淡淡道：“注意事项您直接给我说吧，我自己可以。”
“那可不行。”护士想都没想，“你腰后面被撞了一下，要按时冷敷，过两天再换热敷，你一个人怎么弄？而且腿上药也要按时换，不能沾水，不能太用力，没人照顾怎么能行？”
秦子规表情没什么变化，低头卷着裤腿，语气平淡：“我家里人最近都比较忙，没人照顾我，而且我从小自己习惯了，所以应该应付得......”
“应该个鬼。”盛衍实在听不下去了，白了他一眼，“我不是人？”
秦子规却只是垂着眼睫，低声道：“你不是还不愿意理我吗。”
“？”
一句话落下，诊疗室里所有医生护士瞬间齐齐朝盛衍看了过来。
突然之间就遭受到了良心谴责和道德审判盛衍：“......”
他怎么突然就成渣男了感觉？
他确是暂时还没有原谅秦子规，因为他总觉得秦子规还没有和他坦白真正原因。
但毕竟秦子规是因为他才会出现在炸鸡店，才会去追猫，才会出现在小巷子，才会被自行车撞了，所以于情于理来说，自己不亲自照顾秦子规都有点说不过去。
可是他也不想就这么不清不楚地算了，于是板着脸，没理秦子规，只是直接看向护士，“注意事项你都告诉我吧，我和他住一起，我照顾他。”
“哦。”护士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边写着注意事项，一边问道，“你哥哥？兄弟俩闹别扭了？”
盛衍：“......”
非要这么说话也没什么问题。
“算是吧。”
“那行，这是注意事项和用药事项，按着上面来就行了，其他没什么问题，再观察半个小时，就可以直接回家了。”护士长把单子递给他。
盛衍接过单子，小心揣进口袋，又问：“跟我们一起来另一个男孩呢？”
“哦，他啊，就膝盖擦伤了一点，什么事都没有，抱着猫在外面长椅上坐着等你们呢。”
盛衍点点头，转身看向秦子规：“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处理点事。”
说完就快步走出诊疗室，一出走廊，果然看见小男孩正抱着猫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等着他们。
盛衍走过去，拍了下他肩：“姓名，电话，家庭地址。”
小男孩茫然地抬头“啊”了一声。
盛衍岔着腿在他旁边坐下，点开淘宝，划拉给他看：“给你买辆你这个个子应该骑自行车，不然回头撞到别人，可就没有我这么好说话了。”
小男孩刚想拒绝，盛衍就恶狠狠威胁道：“你要是不收，我就让你赔医药费。”
小男孩只能乖乖听话，在盛衍选中自行车后面老老实实地输入了地址。
盛衍收回手机，冷哼一声：“现在知道怕了吧，以后骑车还敢不敢骑这么快？”
小男孩点点头：“嗯，我以后不骑这么快了。但是我不怕。”
“你还不怕？”
盛衍觉得这个小屁孩简直欠揍。
小男孩却一本正经解释道：“我是不怕哥哥，哥哥你就是嗓门大，眼睛大，看上去凶，实际上一点都不吓人。”
自认为威震八方实外校霸盛衍同学：“......”
小孩子家家，简直毫无是非判断力。
还不等他反驳，小屁孩就又先一步开了口：“不过哥哥你以后还是别假装这么凶了。”
盛衍挑了点眉。
小男孩认真说道：“你明明就很关心另外一个哥哥，但你非要凶他，凶久了，他肯定会难过。”
“呵，我才不关心他。”
盛衍双臂搭上长椅椅背，别过头，一脸傲慢，
然后小男孩微皱起眉：“哥哥，你好幼稚哦。”
盛衍：“......”
“而且我没骗你，我骑自行车过来时候看到了，你在前面走，那个哥哥就在后面看着你，看上去特别难过样子，你是不是和他吵架了？”小男孩抱着猫，弯着腰，侧过头来看盛衍脸，眨巴了两下眼。
盛衍搭在椅背上手，微僵了一下。
原来秦子规也会难过吗。
他一直在为自己过去一年莫名其妙被疏远了事情而感到委屈，一直在介意秦子规到底为什么突然疏远自己，却从来没想过秦子规为什么还是会在遇到危险时候第一时间保护自己，也没想过自己一次次冷脸发脾气会不会让秦子规难过。
想到秦子规可能难过时表情，盛衍心里就突然特别不是滋味。
他收回心绪，照着小男孩脑袋轻轻给了一下：“行了，小孩子家家，一天到晚想这么多干嘛，赶快回家，别让大人担心。”
说完就从小男孩手里接回猫，转身往回走去。
然而刚走到诊疗室门口，就顿住了脚步。
屋里传来一道熟悉温婉声线，应该是秦茹收到消息后，终于赶来了。
她声音心疼得都有些哽咽：“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呀，肯定疼都疼死了，万一留疤了可怎么办呀。”
秦子规倒是一如既往冷静平淡：“放心吧，小姨，没事，医生说两三天就差不多可以正常活动了。”
“没事，没事，你说什么都是没事，你就不能跟其他家孩子一样疼了委屈了就撒撒娇吗。”秦茹听上去这次是真难过了。
秦子规温声好言地安慰了几句，然后才说：“小姨，我能跟你商量件事吗？”
秦茹想都没想：“你说。”
“我们家能养猫吗？”
“？”
秦子规这话一出，门里秦茹和门外盛衍都愣了愣。
秦子规继续讲道：“大概就是一只三四个月大小橘猫，会做好体检，打好疫苗再带回家，教他上厕所，喂猫粮，收拾猫毛猫砂这些都是我来负责，不会给你和姨夫添麻烦。”
“不是，你突然问这个干嘛？”秦茹像是没太明白，“我和你姨夫倒是都还挺喜欢猫，但是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养宠物吗？总说它们不能陪你太久，养了容易伤心。”
因为小时候许女士不准盛衍养宠物缘故，盛衍就求着秦子规帮自己养过两只仓鼠一只小兔子和一只小乌龟，然而最后都没养活，所以后来秦子规就不愿意再养了。
他说总是要离开，就没必要带来。
从那以后，两家人也确都再也没有养过宠物。
怎么现在突然又愿意养了？
难道是被喵喵给迷住了？
盛衍低头瞪着怀里小橘猫，正试图用眼神质问“你这只小土橘到底有什么魅力”，门里就传来了淡淡一句：“因为盛衍喜欢。”
盛衍瞪着小橘猫眼睛愣住了。
小橘猫眯了眯眸子，开始反瞪回他。
屋里人却犹然不知，还在继续解释：“盛衍很喜欢那只小猫，但是许姨猫毛过敏，不能养。我怕在外面散养，到时候小猫又跑了话，盛衍会难过，所以就想着我帮他养。可以吗，小姨？”
秦子规从小就是最懂事孩子。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所以几乎不会主动提出任何一个额外要求。
如果有，那无一例外，都和盛衍有关。
门秦茹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啊，当时小盛衍说用三块两毛钱把你买回去，你还真就被他买回去了，这买卖做真是划算。”
门外盛衍则低头看着那只试图用眼神质问自己“你到底有什么魅力”小土橘，半晌，试探地问道：“你说......我看在你面子上暂时原谅他几天怎么样？”
小土橘懒洋洋地别过脑袋，压根儿不想理他。
然后盛衍十分勉强地点了点头：“行吧，既然你都这么努力地劝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吧。”
一言未发小土橘震惊回头。
盛衍做贼心虚地捂住它眼睛：“你别看我，大人一切决定都是为了孩子，而且我就是暂时原谅他一下，又没有投敌叛变。”
就只是暂时原谅一下下而已。
而且还不能告诉秦子规，不然这只臭鸟又要装逼嘚瑟各种管他。
盛衍想着，下定决心般地掏出手机，点开心想事成APP留言板，输入：[请问我可以撤回离开风水宝地愿望，重新许一个吗？]
系统回复得很快：[宿主请吩咐]
盛衍面无表情地打下几个字：[希望秦子规伤可以快点好，也别那么疼了]
就只是这么偷偷原谅一下下而已，反正又没人知道。
盛衍觉得自己十分冷酷。
而门那头，秦子规手机，“叮”一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