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诱
别管我闲事
林七年/文
七月傍晚大抵是又要下雨了。
梧桐叶间蝉鸣裹着懊热空气一浪一浪压下，电风扇无力地悲鸣着，教室里闷得厉害。
坐在靠门第二组最后一排苟悠瘫在椅子上，擦了把眼镜上水汽，语气多少有点绝望：“衍哥，你说我们班这破空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修好啊？实在不行，你让咱妈给咱换个新吧，不然课还没补完，我人怕是就要没了。”
旁边少年微垂着眼睑，没搭理他，搁在手机屏幕上手指快速一划，指尖一压，两秒后，屏幕变暗。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卧槽，盛衍你开挂了吧，我都还没看见他人在哪儿呢，你就一枪爆头了？”前排朱鹏摘下耳机，回过头，一脸难以置信。
苟悠呵呵一声：“人衍哥可是正儿八经国家发证射击运动员，你能跟他比？”
朱鹏翻了个白眼：“这能是一回事？”
“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了？就印度那谁谁，不就是沉迷吃鸡，后来给送去奥运会了吗。要不是我们衍哥志不在此，指不定下届奥运场上就有他帅气身影呢，是吧，衍哥？”苟悠朝盛衍抛了个媚眼，阿谀得很。
盛衍都懒得看他，往后靠上椅背，翘起椅子，随手捋了把被汗水浸湿额发：“想换空调就直说。”
额发撩起时候，露出眉侧那道尚还新鲜暗红伤口，衬得他五官漂亮得有些凌厉，加上那股子凡事无所谓态度，养尊处优惯了少爷气就出来了个十成十。
长得好，家世好，体育好，玩游戏也好。
难怪女生们都喜欢他。
不对，不应该只局限于女生，自己也挺喜欢他。
尤其是知道实外所有空调全是盛衍他妈赞助之后，这份喜爱之情就愈演愈烈。
想到这里，苟悠嘿嘿一笑：“那先提前谢谢咱妈。”
“出息。”盛衍看向朱鹏，“还来吗。”
“来来来，必须来。”
朱鹏忙不迭地重启游戏。
这两天刚考完期末考，老师们忙着集中批卷，晚自习没人坐班，不抓紧时间抱大腿上分，简直就是浪费资源。
朱鹏顺势问道苟悠：“你来么，加上我妹子，正好四排。”
“不来，我看书呢。”
苟悠敲了敲自己桌上那本黄封皮厚砖头。
盛衍顺势瞟了一眼——《得到许愿系统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他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这也叫书？”
“这怎么不叫书啦，你不要歧视我们网络文学好不好。”苟悠推了推眼镜，“而且我觉得这本书特别适合你。”
盛衍眼皮都没抬。
苟悠拉近椅子，压低脑袋，小声道：“你知道这本书讲是什么吗？”
盛衍：“说。”
“讲是一个处处被打压学渣在生日那天喝醉之后，莫名其妙绑定了一个许愿系统，然后开始拳打学霸，脚踢学生会会长，拥抱校花，考上清北，走上人生巅峰故事。我看到这个地方，主角刚刚把学生会会长送去夜总会当少爷了，你说刺激不刺激。”苟悠声音虽小，却藏不住兴奋。
盛衍没忍住侧眸：“这种书怎么就适合我了？”
苟悠挤眉弄眼：“你难道就不想让那谁谁，也那什么什么？”
“哪谁谁，哪什么什么。”
“哎呀，还能哪谁谁，都是学生会会长了，除了秦......”苟悠兴冲冲地反问到一半，突然顿住。
他觉得刚才问他这话声音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冷冷，低低，怪好听，但不是盛衍，而是从脑袋顶上飘来。
有点像……
苟悠呆呆抬头。
后门口果然多了个人。
个子很高，比例极好，校服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裤子规整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
眼型是狭长内双，眼角冷窄，眸色黑沉，下颌轮廓锋利分明，唇线也直，皮肤在灯光下白得丝丝儿冒着凉气。
这会儿戴着[学生会会长]铭牌，拿着笔和执勤本，面无表情地往后门口一站，整个高二六班连空调都不用换。
于是话到苟悠嘴边，灵机一变，就变成了义正辞严一句：“除了秦子规，没一个好东西！”
出息。
盛衍听到声音第一秒，就知道某个晦气冰块脸又来了，头都懒得回，只是在心里轻嗤一声，然后语气痞赖地应道：“你说得对，确实挺适合我，反正要是我有这么一个系统，第一件事就是把世界上所有装逼犯都清理掉。”
挑衅味儿十足。
秦子规却当听不见似，漠然垂着视线，在执勤本上自顾自地写着：“高二六班朱鹏苟悠，晚自习违纪，操行分扣一分。高二六班盛衍晚自习违纪扣一分，校服不合规扣一分，打架斗殴扣三分......”
“等等。”盛衍不满打断，挑起眼尾，“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打架斗殴了？”
秦子规眼睑一耷，视线毫无阻碍地落上他眉侧那道约摸四五公分伤口：“不然猫挠。”
盛衍：“......”
你家猫能挠成这样。
“所以这次又是为什么打架？”
秦子规语气依旧冷漠得像个执法AI。
盛衍试图从里面听出些公事公办以外情绪，但失败未遂，于是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没来由烦躁。
刚打算恶狠狠地扔出一句“关你屁事”，就被一声清脆“盛衍”打断。
他偏头一看，一个扎着丸子头漂亮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后门口。
她似乎没在意旁边秦子规，径直把手里一个印着多啦A梦图案蓝色小盒子朝盛衍递了过来：“我才听说中午你因为我和职高那群人打架那事儿，谢了。这是创口贴，快贴上吧，别留疤了。”
所以盛衍中午溜出去打架是为了一班班花？
后门附近本来纷纷装死众人闻言瞬间活了过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来个吃瓜三连。
然后就听到秦子规冷冷一句：“高二一班林缱，晚自习串班，扣一分。”
林缱难以置信地回头：“？”
秦子规面不改色：“高二六班盛衍午休时间寻衅滋事，扣三分。”
盛衍：“？？”
秦子规笔尖机械划动：“高二六班晚自习私自闲聊者，各扣一分。”
吃瓜群众：“？？？”
似乎是感受不到周遭震惊愤慨视线，秦子规语调依旧没有起伏：“顺便提醒一句，浅表性伤口用碘伏消毒就行，这种卡通图案创口贴透气性不好，夏天用了，不如不用。”
说完就带着纪检部两个干事转身离去，头也没回。
短暂沉默后。
林缱回头问：“我怎么觉得他好像看我有点不太顺眼？”
盛衍低头转了下笔：“没，他是看我不顺眼。”
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毕竟在实外高中部，没人不知道高二那两颗最帅草彼此非常不对付。
一个年级第一，一个年级倒数第一，一个在最好一班，一个在吊车尾六班。
一个天天被贴上明日之星专栏表彰，一个天天被国旗下通报批评。
一个一看就是根正苗红遵纪守法好学生，一个一看就是无法无天惹是生非富二代。
加上秦子规还是学生会会长，主管学生纪律，而盛衍偏偏又最不守纪律，于是一来一去，两人就闹得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所以这种场面，围观群众也已经习以为常。
林缱随口安抚道：“算了，人刚才没有收你们手机已经挺给面了。这创口贴你用不上话，我就拿走了，你自己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盛衍“嗯”了一声。
明显没什么聊天兴致。
林缱也就不再逗留，大手一挥：“明天再给你送生日礼物。”
然后就慢悠悠地晃回了自己班上。
教室后排终于恢复宁静。
差点被没收手机朱鹏和说秦子规坏话被当场抓包苟悠也松了口气。
朱鹏回头小声问：“你中午出去打架是为了林缱？”
“没。”盛衍应得松散，“就是前几天放学时候撞上职高那个黄毛傻逼在后街堵林缱，今天中午去网吧时候又撞上他们嘴里不干不净，就顺手教育了一顿。”
林缱长得好，成绩好，人也好，可以说是全年级公认女神。
一听自己女神居然被隔壁职高小混混给堵了，朱鹏顿时怒火中烧：“什么傻逼玩意儿居然敢欺负我们实外女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配不配！”
盛衍倒是对林缱毫无想法，也没他这么义愤填膺，只是单纯地见不得女生被欺负。
但是没想到那黄毛居然带了刀，如果不是他反应快话怕是已经直接破相了，好在最后没什么大事，只是被那人给跑了。
不过这种败类不收拾老实话，以后怕是还得犯抽。
盛衍正想着，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掏出一看。
[网吧冉哥]：盛儿，职高那群傻逼又来了，我听他们意思是明天晚上还要去堵你朋友，你那边有什么说法没？
实外平时是封闭管理，最近是因为考完期末考，其他年级都放假了，只剩下高二升高三这群人还留在学校补课，所以午饭晚饭才被放到外面去吃。
别没什么，就是方便了外校那些混混时不时地来找点麻烦。
至于说法......
没什么说法。
不揍老实不行，那就揍老实。
盛衍简短回了个[等我]，收起手机，从桌肚里拎出书包：“我先走了，有事叫我。”
朱鹏忙问：“这还上着晚自习呢，你往哪儿走？”
盛衍把书包往肩上一甩：“职高那群人在冉哥网吧。”
一听是这群捞比，朱鹏和苟悠立马来了精神：“这他妈不得带我们一个？”
“带个屁。”盛衍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你俩爱干嘛干嘛去，别瞎凑热闹。”
说完单肩挎着书包，转身出了教室。
快到晚上八点，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校园里人烟稀少，保安也热得打盹儿。
盛衍熟门熟路地绕开走廊和生态园里摄像头，走到教学楼后面一个属于监控盲区小竹林里，胳膊一抡，把书包扔过了围墙。
然后往后退了几步，正打算助跑一跃，身后突然传来着急一声：“衍哥！等等我们！”
盛衍顿下脚步，回头一看，看见两个鬼鬼祟祟熟悉身影正猫着腰往这边龟缩前行，忍不住嫌弃道：“你俩干嘛呢？”
两人费力蹭到他跟前，挺胸抬头，标准敬礼：“担心他们人多势众，将军寡不敌众，所以前来助阵。”
说得挺仗义。
盛衍一个字都懒得信：“想帮林缱出头就直说。”
“嘿嘿。”被戳破了心思，朱鹏也不辩解，“我们确实是有这么个意思，不然总不能看着我们学校女生被欺负，然后什么事都不做吧？那多不爷们儿。”
“就是。”苟悠接过话茬，“不过衍哥你放心，我们不会抢你风头，等把那群龟孙打趴下，我们就撤，绝对不影响你在林缱心中独自发光发亮。”
“对，我们绝对不会影响你和林缱感情进程。”朱鹏坚定点头，神情看上去十分忠诚。
盛衍却没明白：“什么意思？”
俩人也没明白：“什么什么意思？”
盛衍皱着眉问：“我和林缱来哪门子感情进程？”
朱鹏和苟悠懵了：“你和林缱难道不是在搞地下情？”
盛衍：“？？”
两人：“？？？”
盛衍终于没忍住：“你俩有病吧？”
朱鹏也没忍住：“我俩怎么有病啦？去年你生日在KTV时候，林缱不是给你表白了吗？你也没拒绝，还送她回家了，我俩还有秦子规都偷偷看到了，你还不承认？”
“谁说我没拒绝了？我是不想让一个女生在那种场合难堪。我送她回家路上就说清楚了，大家以后只是朋友，然后这事儿就算完了，怎么到你们这儿就成地下情了？”盛衍觉得这俩人简直脑子有问题。
脑子有问题两人：“......”
略微尴尬沉默。
朱鹏和苟悠试探地问：“真不是？”
盛衍烦了：“要不我现在给林缱打个电话？”
“不用不用。”
朱鹏和苟悠连忙摆手。
盛衍这人做事一向敢作敢当。
他都这么说了，那就肯定是真了。
只是亏得他们还以为自己掌握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守口如瓶整整一年，结果都是误会。
“不过......”苟悠想到什么，欲言又止，忍了忍，没忍住，“不过既然你和林缱没什么话，那你和秦子规是怎么闹掰？”
盛衍：“？”
苟悠推了推眼镜：“之前不是一直传秦子规和林缱是一班班对嘛，我们就以为本来是他俩有啥，然后衍哥你从中插足，横刀夺爱，再然后就和秦子规兄弟阋墙，反目成......”
眼看盛衍表情以肉眼可见速度暴躁起来，苟悠连忙语速飞快地补充道：“我们这么推测是有依据，不然为啥你俩之前好得跟亲兄弟似，结果去年你生日一过就突然掰了？不是因为这个，还能因为什么？”
这回轮到盛衍沉默了。
他总不能告诉他们，他和秦子规闹掰原因他自己都不清楚吧。
只知道那天晚上他高高兴兴地去问秦子规要生日礼物时候，只换来了秦子规一句“盛衍，我们不是一路人，以后还是保持距离各走各路比较好。”
想到这儿，盛衍心里就憋闷得紧，一点儿也不想再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没好气地敷衍道：“没你们想那些破事儿，我就是单纯地讨厌秦子规一天到晚装逼来装逼去还管东管西，膈应得很。”
“这倒也是。”苟悠回忆了一下晚自习秦子规所作所为，表示理解，“不过......”
“又不过什么？”
盛衍有点无语了。
苟悠推了推眼镜，镜片下眯缝眼闪烁着看透一切圣光：“不过衍哥，你该不会不喜欢女生吧？”
盛衍：“？？”
“不然就林缱那种等级女神都主动给你表白了，你还能无动于衷？这不科学。”苟悠表情语气十分笃定。
朱鹏闻言立马睁大眼睛，捂住衣领，往后退了两步，惊恐地看着盛衍，如临大敌。
盛衍：“......”
我可去你爸爸大爷。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两个狐朋狗友。
一句话都不想再和这俩智障儿童多说，直接起跳一跃，双手攀住围墙上沿，用力一撑，翻身而上，然后回了个居高临下蔑视眼神：“放心，老子笔直，而且就算我是弯，我喜欢秦子规那个没有感情智能AI装逼犯......”
也不会喜欢你。
后半截儿话生生卡在了盛衍嗓子眼里，没能说出口。
因为在他转身准备跃下时候，他在围墙那头看见了一个熟悉身影。
高个子，大长腿，窄内双，冷白皮。
正不偏不倚地站在他预计落点地方，拿着笔，翻着本子，低头写着什么。
似乎是感受到盛衍注目，眼皮微掀，迎上他视线，漠然冷淡地送出四个字：“承蒙厚爱。”
然后就重新垂下眼睑，在本子上写完了那行漂亮行楷——[高二六班盛小衍同学，言语引诱执法人员，当场抓获，已遂，加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