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节以命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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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不可”程东阳焦急闯进来,正好听到慕容画楼的吩咐,当即不顾尊卑,高声喝住她。
白云灵与佣人在场,他的话又生生扼住。
白云灵单纯,却不愚笨,他们要说是政治话题,她并不适合在场,当即轻笑:“我有些乏了,上楼歇会……”瞧了慕容画楼一眼,神色含忧。
女佣亦轻轻退了出去。
慕容画楼目不转睛瞧着程东阳,眸带霜色,声音凝重:“程参谋,为何不可?”
“夫人,您将姚文讯等人围起来,要做什么?”程东阳跑得急,汗湿鬓角,脸色更加苍白,金丝眼镜一层薄雾。他摘下来用衣襟轻轻拭擦,又道,“夫人,这回您听属下的将他们围住,就是烫手的山芋”
“如何烫手?”她愠怒唇角噙着讥嘲。
程东阳心中明白,不能再对她让步,任她胡来。便上前一步,语气严肃道:“刚刚接到的消息,姚文讯的那些近侍开枪,五名学生当场毙命,伤者约四五十人……如今他们被东南法政学堂的师生围住,但是只要咱们不管,那些师生手里没有枪,迟早要放他们走他们欠下的血债,就是北方政府欠下的血债,全国人民会跟他们讨还,用不着咱们出手那姓姚的毕竟是总统的心腹,您捉住了他,若是处置,得罪权要,军界的关系错综复杂,咱们要谨慎;若是不处置,便将yú'lùn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这段日子相处,慕容画楼对程东阳的秉xìng颇有了解,他万事求谨慎,不肯雷池一步。这样的人,守成有余,开拓不足。在太平盛世是个治国贤才,但在乱世,难成大器
慕容画楼依旧瞧着他,黢黑眸子幽静。日影西移,金色斜照敛入她眼底,粼粼波光闪烁,反而看不清情绪。
李争鸿不安望了她一眼。
副官们立在旁边,观察这二人的脸色。
“夫人,属下觉得,程参谋言之有理咱们围住姚专员,的确是引火上身”李争鸿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道出自己的想法。时局的控制很难,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夫人本意是好的,但意外难以避免。李争鸿亦希望她远离是非之外。
“督军diào'jiāo出来的人,果然是好样的”慕容画楼突然笑了,眉眼扬起,颦笑间不掩蚀骨寒意,“军人的天职是什么,你们还记得吗?”。
她并不待他们回答,继续道,“军人的天职,是保家卫国守卫的,不仅仅是国土,更是国民如今,无辜百姓枉死,你们第一个念头,居然是独善其身军装在身,长缨在手,可是你们骨子里,却没有军人的傲气自古政治就肮脏,它压弯了百姓的脊梁骨,压弯了政客的脊梁骨,难道也压弯了军人的脊梁骨?有你们这样的军人,我看不到民族振兴的希望我以你们为耻”
字正腔圆,掷地有声,却如烧红的火鞭,抽打在程东阳、李争鸿与在场每个副官心头,一鞭一血痕
帘外花影摇曳,两只灰雀嬉戏,啾啾鸣声清脆,更显室内的寂静
静的连呼吸声都不曾听闻。
外面的副官蹭蹭皮鞋声踏破了室内的窒息安静,年轻的副官慌张紧迫,没有注意满屋异样的沉默,报告道:“夫人,程参谋,姚专员又开枪了,打伤了几个学生,往火车站跑去了”
慕容画楼眼梢带煞,声音如雷霆响起,震动耳膜:“张副官,马上去通知警备厅抓人就说督军口谕,若是遇抵抗者,就地枪决”
张副官心底一凛,恭敬扣靴行礼:“是”
李争鸿望向她,碎金日光在她身后形成一个淡淡光圈,将她的明媚华容藏匿。只能看清湘绣旗袍上金色绣线光华流转,袅袅幻影里,她似古战场上的将军,麾下千军万马,运筹自如
警备厅厅长冯元年最善审时度势,一句“就地枪决”让他明白这次任务的繁重,将警备厅军警全部派遣而去,丝毫不敢马虎。
这几个人身负血案,已经在yú'lùn界引起皓然大*。倘若将来yú'lùn对白云归不利,他可能要推出替死鬼。这个当口,不能出一点纰漏给白云归以柄
这些军警,大部分是俞州老油条混混,平日无正经事,不过是欺男霸女、混吃等死,旁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的功夫却炉火纯青。见冯厅长掏空老底去抓人,自然不敢懈怠。
不过一个小时,便将姚文讯与三十多名近侍全部抓住
“很好”慕容画楼微笑,眼波潋滟,唇角弯起优雅弧度,“押到斯菲尔广场去什么时候四周围满了看客,什么时候来通知我”
斯菲尔广场在市中心,是个地标xìng的建筑。
程东阳心绪已宁,他不知慕容画楼此举何意。但是话到嘴边,他生生咽下。夫人看似温醇,说话却异常锋利,刺向心底最薄弱的防护层,不到血肉模糊誓不罢休。
她能捏住他们的软肋
李争鸿恭敬立在一旁,神色再也没有质疑
大约半个小时,整个广场已经人山人海。军警持械将姚文讯一行人围成圈,既不让他们出去,亦不让愤怒群众进来。
宁静广场rǔ白色长木椅被践踏,四分五裂。夕阳西落,鸽子归巢,却被鼎沸人声吓得惊慌失措,在空中盘旋,无家可归地凄鸣,最终被声潮淹没。
东南法政学堂的师生个个挽上黑纱,拉着用红漆撰写的横幅:杀人偿命
四个血红大字,似红色雾霭,笼罩每个人心头。
报社记者混在人群里,时时有镁光灯扑闪。
慕容画楼与程东阳的汽车刚刚停稳,嗅觉敏锐的记者便全部涌上来,七言八语问着督军对这件事的交代。
慕容画楼一袭素色旗袍,黑色呢绒帽檐坠着黑色面网,只能看清她玲珑红唇衬着雪色肌肤,艳骨铮铮
两名高大副官护送她,将记者与学生拦住,直径往广场中央而去。
姚文讯衬衫残破,鬓丝凌乱,狼狈被军警反扣。瞧着慕容画楼,他却浮起一抹得色,挑眉冲她笑。
慕容画楼目光淡淡,并不在他身上停留。
她后背笔挺,姿态庄重走向高台,微风轻卷她的裙裾,衣袂飘飘。
藏在面网下的眼睛看不清情绪,下巴却倨傲扬起,气质威严。她的目光投下那条横幅,四个血色大字逼退了天际晚霞的灼艳,似团火,在她心底熊熊燃烧。生命是最脆弱的,乱世里,命如浮萍贱
沸腾广场渐渐安静,黑压压一片,全部瞧着独立高处的慕容画楼。
那单薄纤柔的身躯,能不能平息民愤?能不能扛起重任?
“上次督军遇刺,伤势一直未愈,所为委托我处理此事”慕容画楼铿锵嗓音通过临时借来的简陋扩音器传遍广场每个角落,“督军说,他为官一任,不求政绩显著,只求一方百姓太平”
“怎么太平”黑色立领校服的男生年轻又炙热的面孔,愤怒诘问慕容画楼“我们同学先后死九人,伤一百零三人,督军要如此给他们年轻生命一个交代”
此起彼伏的附和声如潮水汹涌,整个广场人声喧闹。
慕容画楼不开口,定定瞧着,直到声潮缓缓退却一点,才道:“受伤的同学,督军会担负医药费,另外补偿一笔营养费。至于牺牲的同学……”
她的眼眸转向被反扣的姚文讯一行人,似雪刃阴冷锋利,“督军会手刃凶手,以命抵命”
没有沸腾的欢喜,整个广场都沉浸下来,目瞪口呆望着慕容画楼。耳边鸽子扑棱翅膀的声音异常清晰。
慕容画楼缓缓走下高台,她的皮鞋声响彻整个广场。
学生们nào'shì,预料过很多结果,却从未想过督军夫人会轻飘飘一句:以命抵命
走到姚文讯面前,慕容画楼站定。
他冷冷瞧了她一眼,然后高傲抬起下巴:“就算以命抵命,也要中央军事法庭的判决我乃堂堂政府要员,白云归没有资格处决我”
那些侍从紧绷的神情微松。
广场下的围观群众听到这句,顿时又嗡嗡吵了起来,叫嚷着什么,慕容画楼没有听清。
她大手一挥,对军警道:“全部枪决”
冯厅长没有动,他错愕望着慕容画楼。那些军警没有得到冯厅长的指示,不敢贸然行事
“夫人,您不能杀政府要员军事法庭会给您判死刑的,只怕到时督军也救不了您”李争鸿拉住她的胳膊,唇线紧抿,“夫人,押解等督军伤愈再处理吧”
“夫人,如今是新社会,杀人要走法律程序”程东阳亦劝道。
围观的学生里发出嗤笑的声音。
此刻他们才觉得,原来是作秀
冯厅长也劝。
慕容画楼拿出白云归的官印,威严扫视他们。
“把枪给我”她轻声对冯厅长道。
那柔媚声音里透出来的强势,与她握在葱白指尖的官印,让冯元年无处遁形,解下自己的佩枪,交给慕容画楼。
官印一收,她熟练将子弹上膛,乌黑枪管指住姚文讯的额头。
“夫人”
“夫人”
李争鸿与程东阳大震,“夫人,三思”
姚文讯则挑衅冲她猥亵一笑:“小娘子,你会开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