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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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妍好像被逮了个正着的贼人,与皇帝四目相对,头脑瞬间空白,热气一下冲上耳根。

“陛下……”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支支吾吾,“陛下醒了,妾去请徐内侍。”说罢,便要走开。

皇帝却扯着她的袖子不放手,将她拽回来。

“你还未答话。”他神色慵懒,眼睛却神采暗藏,盯着人不放。

徽妍知道在他面前,死犟毫无出路,压下心虚,一本正经答道,“方才陛下入睡,妾恐陛下着凉,故而替陛下添衾。心中思及陛下卫国操劳,妾甚感动,停留之时,陛下便醒来了。”

皇帝听了,没答话,却看着她笑起来。烛火微摇,他双眉舒展,凤目中流光潋滟。

“坐下。”他说,“朕有话说。”

又来。

徽妍岂不知他心中打着什么主意,热气烧灼不断,腹诽,孤男寡女有甚话好说。

不能中他的套,不能被他牵着走……心底提醒着,徽妍面上依旧镇定,“禀陛下,妾不敢。”

“有甚不敢?”

“陛下御榻,妾同坐,于礼不合。”

“那你便站着。”

“……”

皇帝松开手,不管徽妍一脸窘相,自顾说下去,“长沙王上书,欲将蒲那从音接到长沙国,女史之意如何?”

呃?

徽妍看着皇帝比她更正经的脸,愣了愣。

长沙王刘振,是仁昭阏氏的父亲,蒲那和从音的外祖父。在匈奴的时候,徽妍有时会为阏氏代笔写家书。

去长沙国……徽妍想了想,道,“陛下,阏氏在世时,甚念长沙王,如今王子与居次到了中原,与长沙王见面亦是应当。只是长安离长沙国毕竟遥远,路途多阻。王子与居次年幼,从匈奴到长安途中曾水土不服,南方地气湿热,路有瘴气,若去长沙国,妾恐王子与居次不适。”

皇帝颔首,道,“朕亦是此想,故而询问女史之意。既女史也以为二人远行不可,朕明日便回绝此事。”

徽妍应一声。

室中忽而一阵安静。

过了会,皇帝抬眼看看仍立在旁边的徽妍,“女史还有事?”

徽妍:“……”

“妾无事。”她忙行礼,正要退了下去,袖子却再被捉住。

回头,只见皇帝瞅着她,唇边带笑,“女史似乎有些失望?”

“不是……”

“方才,女史以为朕要说甚?”

他脸上,方才那些严肃的表情全无,此时就像一个捉迷藏得胜的孩子,看着被自己找到了的玩伴,得意洋洋。

徽妍彻底没有了言语。

她知道如何对付两个不听话的狡黠稚童,也知道如何让一个爱乱发脾气的青年乖乖闭嘴,但一个狡黠稚童似的青年,她全然没了办法。

这般时候,已无斗智可言,唯有斗勇。

“妾……妾并无他想。”徽妍嘴硬道。

皇帝不置可否,也无多言,双眸注视着她,深深的。徽妍怔了怔,想避开那目光,却无法移开眼睛。

“朕确有些言语。”皇帝低低道。

徽妍没出声,只觉方才那些热气又涨了上来,隐隐的,在胸口和脸颊间窜动。

只见皇帝的唇边浮起一抹笑,缓缓开口,声音含着某种低缓的温柔,“卿双眸,明若星辰,甚美。”

倏地,徽妍的头脑好似又空白了一下。

心好像被套了一匹马,奔得飞快。

“谢陛下,王子与居次还在寝殿等候,妾告辞。”徽妍听到自己这么说,罢了,忙行个礼,在自己还未丧失神智之前,低头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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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凉的夜风吹在脸上,徽妍才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热。

她好像身后被什么追赶着似的,脚步匆匆。

“女史……”宫人们迎面走来,向她行礼,徽妍一边走一边还礼,并不停步。

她不知道自己怎会这般,忽然好想失了把控,连在圣面前失礼也顾不上。

方才的自己,简直就像在逃跑!

一直走到漪兰殿芳树葱郁的庭院中,心仍然奔得飞快。

确定身后无人跟来,徽妍才停住,抬头,深吸口气。

星辰漫天,铺在夜空之中,璀璨生辉。

卿双眸,明若星辰……

方才的话似又缠绕在耳边,还有那张脸,近在咫尺,说话时,她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心乱纷纷的。

她一向不否认皇帝是个俊美的人,但第一次,她觉得他的目光和声音,似乎会教人失神。

徽妍捂着胸口,能感觉到它在乱撞。

这种感觉,她当年遇到司马楷的时候,也曾经有过。羞臊,慌乱,却藏着隐隐的憧憬。但似乎比从前更强烈,因为,司马楷没有像皇帝那样,在她面前,注视着她,深情款款地说那些话……

他从前也说过啊,他说他想娶你。心里一个声音道。

但徽妍知道这不一样。那时,她虽然也羞臊慌乱,但对皇帝的意图全然不觉心动,而现在,她猛然发现,自己的心中,似乎早已经悄悄改变。

怎会如此……

徽妍怔怔的,脸颊仍止不住地发烫。

她把身体靠在身后的树干上,过了会,忽然用力摇摇头,似乎想把心里翻腾的思绪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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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皇帝怔忡好一会,少顷,靠回隐枕上,皱皱眉。

在匈奴,皇帝起驾回京之前,杜焘来见他,问他与徽妍事。听皇帝说了一番徽妍归汉,他让她入宫当女史、采选被拒,还有清漪殿的事,杜焘苦笑不已。

“陛下还是直接下旨让王女史入宫算了,这般下去,只怕王女史嫁了人,陛下还郁郁不知为何。”他说。

“什么为何。”皇帝瞥他一眼,“她就是怕朕,不肯入宫。”

杜焘笑而摇头:“陛下这便是不懂女子之心。女史为家世所累,去国丧父,蹉跎年华,故而畏惧宫廷。然天下女子,对于倾心之人,哪怕泰山在前亦所向无敌。王女史未对陛下动心,非陛下不足以教其动心,而是女史未知陛下情意。”

“她怎会不知?”皇帝反驳,“那时在清漪殿,朕说得明明白白,要立她为后!”

杜焘哭笑不得:“德才兼备,后宫和谐,子嗣平安?陛下若说这些,还不如干脆下诏,女史好歹知晓陛下诚心娶她。”

皇帝结舌:“那……”

杜焘语重心长;“陛下,要说情话。”

皇帝懵然。

杜焘在皇帝耳边低语一番,如此这般。皇帝听了一会,只觉酸得听不下去,推开他。

“什么死生契阔,什么投以木瓜报以琼琚,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嫌弃道,“轻浮!朕是勾引良家的登徒子么?”

“女子就爱听这些!”杜焘恨铁不成钢,“陛下不见右日逐王还弹琴唱歌,王女史多欢喜!”

皇帝“哼”了声,却不言语。

“陛下若实在说不出这些,便称赞称赞女史,不过切记!莫再赞什么贤惠端庄,那些话对老媪也能说!要她赞美貌,赞衣饰……”

最后,杜焘拍着胸脯,“陛下尽管去做,放心,天下女子无人不心动,必娇羞欣喜,投怀送抱!”

……

皇帝回忆了一下方才徽妍的样子,唇角抽了抽。

什么娇羞欣喜,什么投怀送抱。

鬼扯。

还不是笑容都不见一个,匆匆就走了,跟从前她每回躲避自己的模样毫无区别。

杜焘匹夫,净出馊主意。

皇帝心中忿忿然,想到方才自己说的那些话,寒得激出一身鸡皮。

什么纵横情场鬼见愁。

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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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徽妍觉得自己过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仍然像从前一样,每日侍奉蒲那和从音起居,教他们识字看书,用膳就寝。她做得很好,吴内侍和宫人们都对她甚是尊敬。

但只有徽妍自己知道,她并没有那么全心全力。

因为她总会忍不住朝殿前张望,可是皇帝每回驾临,却又成了她最受折磨的事。

徽妍不是个擅长对自己说谎的人,自从明白地意识到自己对皇帝的想法,她开始像从前在宫学里面对司马楷那样患得患失。她不敢跟皇帝对视,却会不由自主地留意他说的每一句话,尤其是他对自己说话时,徽妍会心潮翻滚,勉强却要强作镇定,似乎对什么都毫不在意。

偏偏皇帝似乎十分照顾她的心情,每日必定来一次漪兰殿,若无多闲暇,便下朝路过顺便看看;若空闲多些,就与众人一道用膳。而那天他对徽妍说的那句话,则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面对徽妍,神色自若。

徽妍仔细想了一下,觉得这样或许最好。

本来么,皇帝说不定只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而自己却想七想八魂不守舍。

……朕再说心中有你,你也仍不应许,是么?

徽妍又想起在匈奴时,皇帝问她的话。

自己当时,诚心诚意地感动于他体恤,感动地承认,伏拜在地。而后来,皇帝无论是让她入宫还是亲自去弘农,都说得明明白白,是为了蒲那和从音。

就算他心中仍有你,你会嫁入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