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陆放鸣没想到事情的真相那么快就暴露了。本来,东方确实没有打电话去小刘或小朱那里求证。这点面子她还是给的。巧的是第二天,他和东方一起去中国店买菜,正好碰上刘学和老婆带着他们四岁的女儿和两岁的儿子,也在采购。东方见了他们,眉毛一扬,微笑着上前打招呼:“嘿,小刘。你们昨天在酒吧是不是玩得特开心,连时间都忘了。搞到那么晚才回来。我一直担心别出什么事呢。”说着,意味深长地跟刘学太太交换了一下眼神。刘学思想没准备,随口答道:“也真奇怪,昨天酒吧那么多人,弄得我们六个差点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东方接口说:“呵,你们去了六个哪,难怪乐不思蜀。都有谁啊?”刘学意识到说漏了嘴,赶紧看了一眼他太太,改口说,林峰那小子带了几个他的哥儿们,起哄去那儿看世界杯。看到刘学的太太离开他们去追那两个到处乱跑的孩子,东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不见了,目光炯炯,直逼刘学:“刘学哪,你看我们家老陆也是糊涂了,还说什么那几个女孩儿最疯了,才喝了几杯酒就醉熏熏地拉他跳舞。他哪儿是跳舞的人,踩不着点儿就尽踩人脚了。”刘学一听,忙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陆放鸣,说,“啊,老陆你什么都跟太太说啦。其实就跳了两个曲子。那么多人,根本转不开身。”刘学的太太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回来了。东方拉了一下站在那里发愣的陆放鸣,客气地对刘学夫妇说:“我们到那边拿点豆芽。再见啊。”
买完东西回家的路上,东方一言不发,脸上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神情。陆放鸣知道一场暴风雨正在她的脑中酝酿,接下来的任何一秒钟,黄豆大的雨点就会从天而降。“其实,就跳了会儿舞,光坐哪儿看电视了。啤酒还忒贵。一点儿都不值。”陆放鸣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东方涓,故作轻松地说。
“春宵一刻值千金嘛。”东方看都不看他,话外有话地说。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东方你别胡思乱想,好不好?”
“你做都做了,还用我去想吗?你真的在乎我怎么想吗?”东方由旁敲侧击变成正面交锋了。
“我做什么啦,我?我操!不就跟别的女人跳会儿舞吗,有什么呀。”
“是没什么。陆放鸣,算我小瞧你了。不过我再提醒你一遍,我这人最见不得那些偷鸡摸狗的烂事儿。想尝尝婚外恋什么滋味是吧,可以。先跟我离了,你爱找谁找谁,我不会拦你。”东方从手提包里翻出那本严歌苓的小说,低头看了起来,再也不说一句话。
“你还别拿离婚吓唬我。我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怕什么。今儿离了,明儿立马大姑娘挤破门。我不走这一步是为你着想。你想想,再漂亮的女人,一过四十,也是昨日黄花了。跟我离了,到哪儿找我这么精神的帅哥?。”陆放鸣被自己的幽默逗乐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转头看看东方丝毫不为所动,依然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书。
下了车,东方拔腿就走。陆放鸣锁了车,拎上刚才采购的几大包食品,紧跑几步追上她,嘻皮笑脸地说:“东方你这又是何必呢。我这人耳根子软,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天小刘那么拉我去,我要再不答应以后这朋友就没法儿做了。我没跟你说实话,不也是怕你不高兴嘛。就不兴偶尔犯个小错误啦。”
东方就像没听见他的话,从手提包里取出钥匙,开了门。等她从洗手间出来,已经换下了出门穿的连衣裙,套上肥大的白色T恤和全棉的黑色健美裤。东方的皮肤白皙,又偏爱白色的衣服,既素雅又干净。她把齐肩的短发用橡皮筋拢在后面,自己泡了壶茶,半躺到客厅的沙发上,继续看书。
陆放鸣把买来的东西放进冰箱。一看钟,十一点半了。赶紧洗了几颗上海青,把水烧上,准备煮面条。东方现在跟肉结了仇,他也快成了素食主义者了。最近,东方突然对全麦食品感兴趣了,家里的面条全换成了黑里叭叽的全麦面。盛在碗里,活像忆苦饭。有一次她居然用没去尽壳的糙米煮饭,吃得直拉嗓子,陆放鸣强烈抗议之下东方才没坚持。
不一会儿,饭做好了。两碗荷包蛋面条,一盘炒青菜。陆放鸣像餐馆跑堂的似的拖长了音调叫了一声,东方居然就来了。“只要还在一个桌上吃饭,这家就散不了。看来,东方原谅我了。”陆放鸣松了一口气。吃饭的时候,东方虽然没说话,脸上的神态明显有所缓和。
他们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维持了快一个星期。接着,就发生了那次“杀人未遂”事件。再后来,东方涓离家出走。
陆放鸣把离婚协议塞回信封,随手扔在吧台上。感觉肚子有点饿,看看钟,已经十二点多了。他心不在焉地拿了小煮锅,接了半锅水,打开煤气。水开了,他撕开一包方便面放进去。煮了几分钟,倒进碗里,却发现调味包原封不动地卧在面条里。他苦笑一下拿来剪刀剪开调味包,浇在面条上,搅和了几下,若有所思地吃着,突然想起下午还有世界杯决赛,心情又好了起来。而且,晚饭也不必做了,就从老关的餐馆要个外卖,要什么菜呢?就要最爱吃的梅菜扣肉。反正东方走了,我也没必要陪她吞糠咽菜了。他很适时地想到一个小故事,说是一个烟鬼、酒鬼的双料男人,穷困潦倒,老婆看改造无望,也跟人跑了。男人抓了根绳子想自杀。就在他往屋梁上拴绳子的时候,摸到他藏在那里的一包香烟。点了烟猛吸几口,他突然醒悟:干嘛要死啊?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只是那天的比赛有点让人失望。他喜欢的法国队输了。尤其是离结束还差十分钟的时候,法国队队长齐达内因为用头撞了意大利队的马特拉奇被罚下场,一世的功名,就毁在离队前的这么一撞上,太让人惋惜了。否则最后的点球决胜负法国也不至于让意大利占了便宜。意大利队队的队员还在场上乐颠颠地等着发奖,陆放鸣却已没了情趣。天色暗下来了,却懒得去开灯,看看自己形单影只,不由悲从中来:我不就是那个图一时痛快被淘汰出局的齐达内吗?
老关让人送来了梅菜扣肉,味道不错。吃着红中透亮的大肉块,陆放鸣有种报复的快感。他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吃这种被东方称作“不健康”的风味菜了。按照她的标准,含钠量高不说,还含亚硝酸盐梅,都是对身体不好的东西。而那肥肉,更是躲之不及的动物脂肪,不想得心肌梗塞的最好别去碰它。但陆放鸣觉得,理是这么个理儿,但人不能这么活着。人不能为了活着而活着。为这事儿,他和东方没少吵。
陆放鸣一边吃,一边想着刚才的慢镜头显示的画面:先是马特拉奇左手环抱齐达内并扯住球衣,在意大利禁区外争顶头球,随后马特拉奇念念有词,齐达内爱搭不理地回了一句后向中场跑去。可马特拉奇还是追在齐达内后面喋喋不休,齐达内似忍无可忍,转过身一头把马特内奇顶翻在地,裁判亮出红牌。“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激怒齐达内,让他失去理智,犯规被罚下场,失去灵魂的法国队还会有什么战斗力。多么阴险的圈套!他突然想到东方的离家出走,难道她那天说话那么刻薄也是为了让我失去理智?这也是一个圈套?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