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秋容姑姑先是一愣,待明白她的意思,掩唇笑了笑,又学着她的样子压低声音道:“虽同为顾氏女,但太后与贵妃成长处境不同,性情自然也不一样。”
“从前的顾家和现在相差很大?”
“那可不,太后进宫时,恰逢顾老太爷病重,顾府一片落败之势,且先帝那会儿独宠珍贵妃,太后虽是正宫皇后,却备受冷落,位同虚设。好在顾阁老,也就是太后的兄长聪颖上进,由一个小小翰林院庶吉士进入内阁,终成一国宰辅重臣。贵妃是赶在好时候出生,落地就没吃过半点苦,自是要骄纵些……”
陆知晚恍然:“原来如此。”
又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儿,陆知晚走累了,便上了轿辇,带着那一堆赏赐回了流霞轩。
夏禾早早就在门口盼着,隔着老远见到轿辇,顿时喜笑颜开:“主子回来了!”
轩内另外两个宫女和太监也都伸长脖子站在门口,轿辇一落地,连忙上前迎接,嘴里还说着讨喜吉祥话:“奴才/奴婢们拜见婕妤主子,恭祝主子荣华高升,盛宠连绵!”
陆知晚扫过他们谄媚的脸,并未理睬,径直走向夏禾,弯眸浅笑:“太后赏了我不少好东西,你随我一同进屋看看。”
见主子亲近,夏禾心下感动,眼眶微红:“是。”
慈宁宫的宫人们很快将太后的赏赐放入正屋,恭敬告退。
陆知晚给秋容姑姑安排了一间屋子,本想让夏禾帮忙整理,但另外两个宫女太监积极献殷勤,主动拿着笤帚抹布收拾,陆知晚便随他们去,让夏禾进屋陪她清点赏赐。
“哎呀,这绸缎可真漂亮,这匹栀子色的给主子裁一条薄衫,夏日里穿着既清透又亮眼。”
“主子快看,这支赤金红宝石丁香花的簪子也太精美了,花瓣錾刻得像真的一样。”
“哇,竟还有这么多补品?这燕窝中间如何还杂着红丝?难道这便是传说中一两燕窝一两金的金丝血燕?”
夏禾像只小蜜蜂般在一堆赏赐间惊叹不已,陆知晚则是懒洋洋躺在榻边,眉眼含笑:“太后娘娘人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出手还这般大方,简直是活菩萨一样……”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陆知晚感觉她都要爱上顾太后了,对太后的赞美也是一句接一句,根本停不下来。
听到后来夏禾都忍不住打趣:“主子一直在夸太后,都没提一句陛下,不知道还以为昨夜您是给太后侍寝去了。”
“你这大胆丫头,还打趣起我来了。”陆知晚笑嗔着,但夏禾这么一提,她脑中也浮现萧景廷的模样。纤指摸了摸下巴,她斟酌道:“他相貌还是很好看的,就是这性情……”
奇奇怪怪,完全让人捉摸不透。
“不是说儿子随母么,我看陛下无论性格还是长相一点都不像太后。”
顾太后是杏眸,皇帝却生着一双凤眸,难道是随了先帝?
陆知晚心下嘀咕,夏禾却是困惑出声:“主子莫不是糊涂了,陛下并非太后亲生,自然与太后不像啊。”
陆知晚一愣:“哈?”
“世人皆知陛下生母是才人徐氏,可惜她诞下陛下便病逝了,陛下这才抱去太后宫里抚养。”夏禾皱眉,一脸忧色看向陆知晚:“主子连这个也忘了吗?不然还是找个太医来看看吧。”
“呃……”陆知晚尴尬摸了摸鼻子,刚准备糊弄,屋外倏地响起一阵敲门声,她也趁机转移话题:“夏禾,你去看看是谁。”
“是。”夏禾应了声,转身往门边去。
进来的是秋容姑姑,与陆知晚行了个礼,便禀明来意:“奴婢的行囊还在养心殿后罩房,还请娘娘容奴婢回去一趟,将行囊取来。”
“应该的。”陆知晚颔首:“东西多不多?小顺子小斌子随姑姑一起去吧,还能帮着搭把手。”
“多谢婕妤,那奴婢恭敬不如从命。”
秋容姑姑躬身道谢,离开前又想到什么,停顿脚步,回身问陆知晚:“奴婢回养心殿或许会遇到陛下,婕妤可有话要奴婢捎带?”
给皇帝带话?陆知晚不禁坐直身子,脸上神情也变得认真。
据她一整天的观察,这个秋容姑姑应当挺得皇帝信任,虽说她不大理解皇帝为何派秋容姑姑来伺候她……难道他真的对自己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这才将亲信宫人派来照顾?亦或是,那男人有别的打算,派人监视自己?
不论哪种情况,陆知晚都打定主意,当下坚持“痴情恋爱脑宠妃”人设不动摇!要是哪天崩了人设再另说。
思绪回笼,陆知晚摆出一副春心萌动小娇妻的模样,羞赧出声:“若姑姑真能碰上陛下,便与他说,虽然嫔妾与他才分离半日,却如隔三秋般难熬,嫔妾盼能早日再见陛下,以慰相思之苦。”
说罢,似是羞涩难当,她娇嘤一声,双手捂脸——
呕,好肉麻,要绷不住了。
夏禾和秋容姑姑面面相觑:“………”
婕妤还真是....热情直白,不拘小节呢。
短暂沉默后,秋容姑姑低头应道:“婕妤放心,奴婢一定把您的心意带到。”
第8章
养心殿,东书房。
萧景廷一边眉梢挑起,神情古怪地睇着下首的秋容姑姑:“她让你带话,半日不见,如隔三秋?”
“是。”
“期盼再见,以慰相思?”
秋容姑姑悻悻颔首:“……是。”
话音未落,御案之后忽的响起一声嗤笑,而后那嗤笑好似遏制不住般,化作放肆大笑。
秋容姑姑:“……?”
陛下这是太高兴了,还是怎么着。
她目光不解地看向身旁的余明江,余明江则是抱着拂尘,笑容慈爱得犹如佛堂里的大肚弥勒,以只有他们俩人听得见的声音感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陛下笑得这般开心了。”
秋容姑姑:“……”到底哪里好笑了。
萧景廷靠着龙椅笑了好一阵,似乎笑得有些累了,才偏过脸与余明江道:“大伴儿,朕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厚颜无耻的女人,这些话也亏她说得出口。”
余明江轻轻笑道:“陛下,也许陆婕妤是真心倾慕,深情难抑,字字句句发自肺腑呢。”
萧景廷闻言,面上笑意渐渐敛起,一脸古怪地睇着余明江:“这你也信?”
余明江欠身,温声道:“陛下乃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莫说陆婕妤,天底下的小娘子怕是都想得到陛下的青睐。”
这下萧景廷脸上的表情更古怪了,笑意全无,那双漆黑的眼眸也化作一片沉静淡漠:“大伴儿还拿朕当孩子哄?”
余明江眼皮微动,抬眼看去,只见年轻的帝王面无表情:“她们哪是倾慕朕,分明是倾慕皇帝的身份。”
因为他是皇帝,无论做什么都有人奉承赞美。
若他未曾坐上这把龙椅,他在世人口中,或许就成了怪胎。
过往那些不愉快的记忆涌上脑海,男人幽深的狭眸也好似蒙上一层阴翳,周身气场也变得凌厉。
余明江是看着皇帝长大的,见他忽的沉默,恐怕又想起从前的事,于是赶忙岔开话题,笑吟吟道:“这一阵天气很是不错,陛下也有些时日没去锦狸苑了。昨日陈金喜还递信来,说小彩云的肚子很大了,这两日或是要生了,陛下可要去看看?”
听到这话,方才还一副旁人勿近、气势冷冽的皇帝犹如春风化冻雪,冷硬的面部线条也柔和三分:“是有些时日没见他们了……小彩云是头次生产,她个子又小,怕是要遭些罪。”
沉吟片刻,他掀起眼帘,吩咐余明江:“你下去安排,明日散朝,朕去锦狸苑瞧瞧。”
余明江觑着皇帝神情,见恢复寻常,心下也松口气,颔首应下:“是,老奴会安排妥当。”
想到明日能去锦狸苑,萧景廷心下稍愉,余光瞥见仍一脸恭顺站在下首的秋容姑姑,随意摆了摆手:“你也退下罢。”
总算被记起来的秋容姑姑连忙躬身:“奴婢告退。”
才退两步,上方忽又传来声响:“等等。”
秋容姑姑心下微诧,顿住脚步,看向御桌后玄袍玉冠的皇帝:“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
“既然陆氏说想念朕,那明日去锦狸苑,叫她伴驾随行好了。”
骨节分明的长指敲了敲桌案,萧景廷狭眸轻眯,又格外交代一句:“你只与她说,明日朕带她出宫玩,至于去哪,别与她提,朕也好给她一个惊喜。”
***
“明日他要带我出宫?”
流霞轩内,坐在榻边泡花瓣养生脚的陆知晚惊诧地睁大了双眼:“真的假的!?”
秋容姑姑双手叠放在身前,沉稳的容长脸上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陛下金口玉言,岂会有假。明日巳时,余总管应当就会派人来接婕妤,婕妤今夜还是早些歇息,养好精神,明日也能更好伴驾。”
竟然是真的……
“姑姑可知,明日出宫会去哪儿?”
“这个奴婢就不知了。”秋容姑姑垂下头:“到时候婕妤只要跟紧陛下便是。”
“……好吧。”陆知晚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又示意秋容姑姑下去休息。
屋内没了外人,夏禾难掩欢喜地走上前:“恭喜主子,陛下定是知道了您的心意,大为感动,这才带您一起出宫游玩。这可是天大的恩宠,后宫独一份呐!”
“是吧。”陆知晚牵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心下却不禁纳闷。
伴驾游玩的确是宠妃的待遇,不过她满打满算也就与狗皇帝见了两面,昨夜忽召她侍寝就很突然了,现在又要她一起出宫——这份“恩宠”实在过于唐突,唐突到叫她有些惶恐。
难道狗皇帝真的看上她了?虽说她这副皮囊的确拥有让男人神魂颠倒、见之难忘的资本,可根据昨晚的接触,狗皇帝也不像那种贪图美色的昏君。
难道是被她的人格魅力吸引了?可她昨夜十分拘谨,并没怎么散发魅力……
直到木盆里的洗脚水都凉了,陆知晚才晃着脑袋,拉回思绪。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她也不为难自己的脑细胞,总归皇帝愿意亲近自己,是件利大于弊的好事。至于他是真情是假意,她也不在乎,得到好处才是真,大不了大家互相演呗。
念头一通达,陆知晚擦干两只雪白脚丫,一身轻松地爬上床。
白日各种请安折腾得实在有些累,这一晚她睡得格外香沉。
翌日一大早,陆知晚便被夏禾从被窝唤醒,扶到菱花镜前梳洗。
“秋容姑姑不是说巳时出发吗,现下天都没亮,也太早了……”看向铜镜里那张困意未褪的美人脸,陆知晚打着哈欠起身:“我再回去睡半个时辰。”
“主子,这可是你头回伴驾出游,自要好好妆扮一番,怎可轻怠!”夏禾按着她的肩膀,两只眼睛亮晶晶,激动地仿佛要出宫的是她:“您就放心吧,奴婢昨晚新学了好几个发式,保管今日将您打扮得漂漂亮亮,明艳动人。”
视线扫过夏禾眼下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陆知晚:“……”
好家伙,敢情这小丫头是她的事业粉。
手下的人都浑身干劲,动力满满,陆知晚这个当主子的也不好意思继续摆烂,泡了一杯酽酽的浓茶喝下,她打起精神坐在梳妆镜前:“来吧!”
让她美成一道光,闪瞎狗皇帝的眼!
一个时辰后,闪没闪瞎狗皇帝的眼,陆知晚不确定,但她八成能确定,这皇帝的审美大概有些问题。
明明她今日一袭芙蓉色广袖留仙裙美得像是天庭下凡的仙女,从流霞轩到养心殿一路不知收获了多少宫女太监惊艳的目光,可皇帝见到她的第一眼,却是皱起眉头:“怎么穿成这样?”
陆知晚被他问得一愣,心道这么好看你丫这副嫌弃表情是要闹怎样?面上却是挤出笑容,柔声细语地问:“嫔妾这样穿,不好看么?”
萧景廷还真的上下打量她一番,薄唇微动,欲言又止,最后似想起什么般,勾了勾唇:“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