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母
卢雨霏和赵子询离开书房, 才走到一半,赵子询就寻由离开了。
卢雨霏一路上隐忍不发,等回到宜年院后,她再也忍耐不住, 重重将手炉扔到地上。
手炉里面还烧着炭星, 落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火点子溅得到处都是。陪嫁丫鬟被吓了一跳, 慌忙劝道:“世子妃息怒。你身体金贵, 气坏了不值当。”
陪嫁大丫鬟给卢雨霏顺气,其余丫鬟蹲在地上, 静悄悄地捡炭屑。所有人默然不语,生怕撞到了卢雨霏气口上。卢雨霏气了一会,好容易缓过劲儿来,问:“世子去哪儿了?”
“世子爷在小书房呢。”大丫鬟捡着好话说道, “如今还没出正月,世子就主动去书房进学, 当真是君子端方, 敏而好学。世子妃嫁了这样一位尊贵又上进的夫婿, 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您呢, 世子妃千万要保重身体, 和世子好生过日子, 不能让外面人看了笑话。”
卢雨霏听到赵子询在小书房, 心里的气总算平息了些。但是卢雨霏一怔,猛然想到一件事:“还有谁在书房?”
丫鬟停顿,面有为难, 卢雨霏越发生气, 怒斥道:“说!”
丫鬟叹了口气, 低声道:“周美人也在。世子特意开恩,允许周美人在小书房自由出入,一切用度皆如他本人。今日一早,周美人就去书房了。”
早就有所预料,然而等真的听到,卢雨霏还是气得浑身发抖。她用力拍到案几上,愤然怒骂:“这个贱人!”
陪嫁丫鬟轻手轻脚给卢雨霏顺气,低劝道:“世子妃,哪个男人不纳妾,更别说世子还是天潢贵胄呢。迟早都要走这一步的,世子妃看开些,千万不能因此和世子生了芥蒂。女子最忌讳善妒,妾只是妾,越不您去。”
“我能不懂这个道理吗?我如果善妒,第一天就不会给他纳妾。”卢雨霏胸脯起伏,眼角忽然涌出泪来,“我就是气不过。我才是正室,他就算喜欢那些狐媚子,一切待遇也不能超过我。但是你看看他,我都没有的首饰,他第一个赏给周舜华。明明内外有别,女子不能涉足外院,但是他却允许周舜华随意出入他的书房。长此以往,这是要宠妾灭妻啊!”
大丫鬟叹息,世子妃在娘家时是嫡出姑娘,习惯了争尖好强,处处压庶女一头。如今来到靖王府,一下子没人捧着她,顺着她,世子妃的心态就调整不过来了。
大丫鬟继续劝:“世子妃,今时不同往日,这是靖王府,不是卢家。世子是皇家的血脉,凡事只有别人顺着他的,岂有他顺着别人的?您多忍耐些,等生下嫡子来,您的地位就稳了。别忘了,您背后还有靖王呢。您是王爷亲手挑选的儿媳,后院那几个女人再蹦跶,只要有王爷在,她们就翻不出水花来。”
听到靖王,卢雨霏的情绪慢慢平稳下来。对啊,她还有靖王当靠山,说白了这是靖王府,等她生下靖王府的嫡孙,借机在靖王跟前说一嘴,想必不用她出手,靖王就会把那几个美人处理掉。
靖王,才是这座府邸真正的主宰者。赵子询的宠爱在靖王的绝对权势下,毫无还手之力。
卢雨霏心情好受些了,看今日的情况,靖王还是向着她的,她最大的底牌依然坚不可摧。卢雨霏心态平稳,终于有心思想其他事情:“徐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昨夜世子来质问我,我都被问懵了。”
大丫鬟回道:“奴婢今天打听清楚了,这段日子陈家舅舅一直被关押在赌坊,但是十四那天晚上,突然有人乘着夜色敲开陈家的门,给了他们一大笔钱,正好是赌坊的欠额。陈家人感恩戴德,欢天喜地,对方却不肯说身份,只说她是世子身边的人,让他们赶快将舅舅赎回来,其余事情不必担心。”
卢雨霏问:“然后呢?”
“然后陈泰就回来了。他们以为是世子出面,高兴的不得了,徐太太听了,欢喜地差点晕过去。”
卢雨霏的脸色阴沉起来,她高傲归高傲,但并不是傻子,她已经感觉到这其中暗藏的危机。卢雨霏沉着脸,问道:“是谁送的钱?”
看昨夜赵子询的表现,他刚刚得知徐太太和陈泰的事,明显并不是他送的钱。那么,是谁救了陈泰?
大丫鬟凑到卢雨霏耳边,压低声音说:“听守门的人说,十四那天傍晚,周舜华身边的人出去过。而且昨天元宵宴上,周舜华也早早离席了。”
卢雨霏用力拍桌子,怒道:“贱人!”
事到如今,卢雨霏哪能不明白,她被算计了。初一的时候徐太太到访,卢雨霏虽然看不上徐太太,但是也不至于蠢到挑拨亲生母子的关系。她原本是打算尽快将赌场一事转告赵子询的,但是那天晚上赵子询没来她的房间,之后又接连不断有事情打岔,再然后卢雨霏要准备元宵宴会,渐渐的,她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昨天赵子询怒气汹汹来和卢雨霏对质,卢雨霏才惊觉还有这么一茬。其实卢雨霏只是忘了,然而赵子询不信,他觉得是卢雨霏故意怠慢,瞒着他徐太太的事,卢雨霏有苦说不出,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现在卢雨霏终于明白,原来前段时间她被打岔并不是偶然,那是周舜华故意安排的。周舜华暗暗阻拦卢雨霏,等陈家急的不得了,她再让自己的人出面,将陈泰赎回来,而且巧妙地借用了赵子询的名义。到了十五这天,一切尘埃落定,周舜华再不经意透露给赵子询口风,赵子询只需要稍微探查就能查出来事情经过。等他知道是周舜华悄悄解决了这件事,而且完全不留姓名,一定会好感大增。
而卢雨霏,一下子就成了不孝不善的恶媳妇。
卢雨霏怄得要死,然而她谁让疏忽大意,中了别人的招呢?卢雨霏只能认栽。大丫鬟劝道:“世子妃您不要急,世子生气只是一时的。少年夫妻,哪有不拌嘴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等时间长了,世子会明白您是什么样的人。”
卢雨霏摇头,她觉得难。赵子询这里或许还有回旋余地,真正麻烦的,是徐太太。
徐太太本就对卢雨霏有不满,现在被周舜华对比后,徐太太不知道得多记恨卢雨霏。
徐太太就是他们夫妻过不去的坎,卢雨霏实在没办法对着那个粗俗夫人笑脸相迎,而且现在周舜华已经赢得了好感,卢雨霏做什么都太晚了。
卢雨霏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她直起身,问:“外面怎么了?”
丫鬟出去问了一句,回来禀报道:“回世子妃,是张嬷嬷训小丫头呢。”
“哦?”卢雨霏奇怪,“奶嬷嬷哪来这么大的气?”
“张嬷嬷刚从库房回来,好像被人怠慢了,正生气着呢。”
卢雨霏听到默然。她用力捏着帕子,盯着旁边的香炉许久不动。丫鬟害怕,悄悄问:“世子妃,您怎么了?”
卢雨霏幽幽道:“以前在家里,我见惯了下面人捧高踩低,那时候我还怜悯庶女,没想到现在,就轮到我了。”
“世子妃!”丫鬟惊讶,连忙唤了一句,“您说什么呢?”
卢雨霏沉默不语。这才多久,库房的人就已经敢怠慢她了,要是再等下去,让周舜华得宠,更甚者生下子嗣,卢雨霏该怎么办?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主动出击。
卢雨霏对丫鬟挥挥手,说:“我自己静静,你们都下去吧。”
陪嫁丫鬟欲言又止,但最终不敢劝得太狠,依言退下了。卢雨霏一个人坐在内室,盯着徐徐升起的青烟,慢慢想着心事。
周舜华能借讨好婆婆这条路争宠,卢雨霏就不会吗?只有邪门歪道才能打败邪门歪道,既然周舜华搬婆婆出来,那卢雨霏也找个婆婆。
一个真正的,礼法上的婆母。
卢雨霏倏地下定主意,决心给奚云初下帖子。靖王府水太深了,卢雨霏需要有个人来帮她,正好,奚云初想嫁给靖王。
这简直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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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妃失宠了。最开始这些迹象并不明显,世子只是去世子妃屋里的频率低了一点,每次待的时间少了一点,直到十五那天,赵子询去都没去,卢雨霏才彻底慌了神。
她最开始以为赵子询和她怄气,气两天也就好了。卢雨霏完全没有想到,这次事情竟然会如此严重。
妻妾有别,初一、十五一向是正室的日子,按照礼法,无论后院有多少姬妾,初一、十五这两天一定要留在正妻屋里,即便是皇帝,这两天也得去皇后宫里摆个样子。
如果连这点体面都不给,那简直是撕破脸面,公然打脸。
卢雨霏一宿没睡,好容易捱到了每旬请安的日子,卢雨霏早早就到了燕安院,想借机和靖王诉苦。卢雨霏一进门,见到屋里的人,愣住了。
唐师师也在。
唐师师是一个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的人,她发现最近她和赵子询的交集少得可怜,赵子询似乎在刻意避开她。自从上次唐师师把靖王带到案发现场后,赵子询对唐师师为数不多的好感,又清零了。
唐师师痛定思痛,觉得不能丧气,她还要继续努力。既然赵子询躲着她,那她就主动出现在赵子询面前。
他躲着唐师师,总不敢躲靖王吧?
于是,唐师师在请安这天,一大清早就登上了燕安院的门。这不是她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唐师师轻车熟路。她镇定自若地站在门口,昂首挺胸,毫无尴尬之色。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果然赵承钧忍不了了,冷着脸让人将她领进来。
卢雨霏进来前,赵承钧正忍着气和唐师师算账:“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唐师师一脸理直气壮:“小女在给王爷请安,这是小女的一片孝心……”
孝心?赵承钧眯了眯眼,而唐师师昂然无畏地扬着脸,仿佛拿准了赵承钧不会对她怎么样。赵承钧越发来气,正巧这时候刘吉端了盘贡橙来,赵承钧随手挑起一个,直接朝唐师师的脑袋砸去。
唐师师吓了一跳,连忙朝后躲了两步,接住橙子。唐师师长出一口气,惊讶又控诉地看向赵承钧:“王爷,我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您竟然对我下这么重的手?”
哎呦,刘吉端着果盘站在一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颇有些多余。赵承钧听到这话脸色微沉,他眼睛扫过四周,内外的人都低着头,一副看不到也听不到的样子。赵承钧有些尴尬,微微压低了嗓子,呵斥道:“谨言慎行,上次的教训还没记住?”
唐师师这话本来没什么,兄弟姐妹或者好友说这种话,只会显得关系好。然而,赵承钧是个成年男人。
这种情景,这种语气,简直让人浮想联翩,连赵承钧自己都一下子联想到那个方面了。
赵承钧本意是呵斥,然而他那些话说出来后,刘吉又在心里哎呦了一声。
上次的教训?什么教训啊,怎么大家都不知道?
赵承钧说完后才发现不对劲,这样听起来更容易误会了。唐师师见气氛凝滞,她以为是自己刚才那句话太僭越,立刻笑着跑到赵承钧身边,一边剥橙子一边圆场:“小女记得呢,谢王爷教导。小女无以为报,这是给您的谢礼。”
赵承钧凉凉瞥了她一眼,说:“这是本王的东西。”
赵承钧本想着谁稀罕她的虚情假意,拿着他的东西来谢他,也太没诚意了。然而他随意一瞥,眼睛就离不开了。
唐师师手指纤长白皙,宛若葱白,连指甲都莹润生辉。她的手指握在橙子上,正在剥皮,带着清香的汁液溅在她手上,顺着手指慢慢滑落。
看起来似乎格外好吃。
赵承钧一时忘了他要说什么,喉结微动,眸色幽幽转深。刘吉端着一大盘贡橙站在一边,终于确信他该离场了。
刘吉是在内廷侍奉过的人,进场退场悄无声息。他将橙子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打了个眼色,带着一众人撤出次间,守在门口。
卢雨霏进门时惊动了许多人,屋里的唐师师也被吵到,她一回头,正好和卢雨霏视线对了个正着。
唐师师还没有反应过来,而卢雨霏的眼神尤其惊恐。卢雨霏似乎有些措手不及,她眼睛飞快地在屋中打量了一圈,进退两难:“王爷恕罪。儿媳……来的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