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6
大婚那日, 永兴坊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这一日, 云忠伯府的大姑娘要出阁, 御史卢家的姑娘也要嫁人,同一个坊市里出了两桩婚事,而且当今皇后亲自送嫁, 这份荣耀实在难得, 街头巷尾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顾沅这日忙的很,前脚刚送月娘上了郑泫的花轿, 后脚就赶到云忠伯府, 替张韫素擦眼泪,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 你别哭呀, 仔细把妆哭花了。”
张韫素吸了吸鼻子, “我紧张,一紧张就好想哭。沅沅,你说我怎么就嫁人了呢。”
虽说她对这个家没太多留恋, 可一想到过了今日, 自己就从伯府大姑娘变为侯府少夫人, 心头就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想, 她应当是舍不得与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身份告别吧?
“我们都长大了呀。”顾沅拿帕子擦了擦她的眼角, 浅浅的笑, “其实嫁人没那么可怕的, 嫁对了人,便是多一个人来疼你,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韫素想到陆景思那张温润俊俏的脸庞, 心头的紧张也被对他的喜欢给盖过去。
她拿起绣花精美的团扇, 朝顾沅笑了下,“我知道了。”
……
新郎官按礼提着对雁上门,行过繁复的礼,总算见到他的新娘子。
她身着一袭华美的红色婚服,纤纤玉指执着团扇,遮住大半张脸,却遮不住那双黑黝黝透着好奇的大眼睛。
他看到她在偷看,朝她轻笑,她像是被抓住偷油的小老鼠,立刻缩了回去,白皙的耳根红了一片。
陆景思亲手接了张韫素上花轿,一路喜钱纷飞,恭贺不断。
待到了侯府,行过大礼,张韫素先被送入婚房。
一坐上婚床,她就瘫了下来,放下手中团扇,朝自己的贴身丫鬟挥手道,“阿慧,你给我捏捏脖子,我脖子快要断了。”
头上的花冠委实华美,也委实沉重。
阿慧自是心疼自家姑娘的,见侯府的丫鬟婆子皆眼观鼻鼻观心,并无阻拦之意,便上前给张韫素按摩。
张韫素抓起大红锦被上撒得红枣和桂圆,一边吃,一边好奇问,“阿慧,你说月娘这会儿是不是跟我一样,坐在婚房里等啊?”
“应该是吧。姑娘您别急,姑爷在外应酬完就会回来的。”
“不过月娘那性子,估计就算饿得肚子咕咕叫,她也不会寻些东西吃。”
张韫素这般说着,便从绣满金丝花纹的大袖中掏出一包糕点。
阿慧及屋内其他丫鬟,“???”
张韫素丝毫不觉得不妥,反而沾沾自喜,“幸亏我聪明,早早准备了些吃的。”
阿慧,“……”习惯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韫素都有些昏昏欲睡了,门外总算响起一阵脚步声。
陆景思身着喜袍,精神奕奕,清隽的脸庞因着酒醉而泛着淡淡的红,走向喜床的步子有些踉跄。
他看向张韫素,张韫素也看向他。
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的拿起一旁的团扇,飞快遮住脸。
喜娘们都笑了,也不耽误这洞房花烛的好时光,按部就班的走流程,却扇,结发,饮合卺酒……
等全部礼仪完成,喜娘并丫鬟们一同退下,房门合上。
大红的龙凤喜烛摇曳,婚房内到处是热烈而喜庆的红,新人的脸颊也都红通通的。
方才人多,两人都规规矩矩的坐着,倒也没那么紧张。
现下屋内没了旁人,独自与陆景思相处,张韫素的心跳不由得加快,脑子里也乱糟糟的。
陆景思看到她放在膝上紧握的手,眸光微动,伸手握住。
张韫素心头一颤,开始了吗,要开始春-宫-画上的内容了吗?啊啊啊啊她该怎么办!
“素素。”
“嗯……”
“你饿么?”
张韫素愣了愣,抬眼去看身旁的男人,见他是认真的问这个问题,她思考片刻,点点头,“好像有点。”
陆景思道,“那我让人准备吃的。”
说罢,他便去唤人送膳,自己先去偏房沐浴更衣。
等他再次回来,张韫素吃饱喝足,卸了妆发,换了身简单的红色裙衫。
乌发披散,她坐在床边,见到他,她指了指桌上的小碗,“方才你不在,我给你留了碗冰糖百合粥。”
陆景思淡淡看了那碗一眼,低声道,“我不饿。”
他径直走到床边,垂下眼帘,红烛高照,她卸了妆容的脸像是剥了壳的鸡蛋白,白白嫩嫩,看起来很好捏。
从前看到她肉乎乎的小脸,他就好奇捏起来是什么感觉。
现在——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软绵绵的,滑溜溜的。
果真很好捏。
张韫素被捏得痒痒的,偏过脸刚想去躲,男人捧住她的脸,漆黑的眸凝望着她,“素素,你今日真美。”
他靠的很近,五官显得越发端正。
张韫素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给罩住,从头到脚都羞得缩起来,不敢去看他。
陆景思看着她白皙的脸布满红霞,一缕乌发垂在耳畔,暖色烛光下添了几分妩媚。
这是他的妻。
喉结滚动,他挨着她坐下。
犹豫片刻,他看向她,嗓音放得很柔,像是怕吓到她一般,“夜深了,就寝吧?”
张韫素大脑一片空白,顺着他的话,“嗯,好。”
俩人各自解着衣裳。
她先躺进被子里,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心跳如擂鼓。
陆景思灭了两盏灯,将幔帐放下,随后躺在她身边。
幔帐内光线昏暗,绣着百子千孙图案的如意喜被里,两人并肩躺着。
张韫素咬着唇,一会儿想着新婚夜难道就这样睡了么?一会儿又想着他是不是累了?这种事难道要自己主动么?
天爷呐,来个人告诉她,现在该怎么办吧?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她的手腕被男人的手握住。
张韫素顿时僵住,一动不敢动。
心脏咚咚咚的,似乎要从胸腔里破出来。
陆景思朝她这边侧身,先是伸手抱了抱她,似是安抚,随后薄唇凑到她的耳畔,嗓音沉哑,“素素,我是你夫君了。”
张韫素闻言,迟疑片刻,试着轻声唤了句,“夫君?”
话音未落,借着微光,男人凑过来,吻住了她的唇。
最开始他的吻是克制且温柔的,可到底是年轻人,又是初次,喜欢的人就在怀中,那强烈的欢喜让人变得难耐与急躁。
张韫素晕晕乎乎的,完完全全由他牵引着,主导着,她如坠云端一般。
俩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
他有些笨拙的去解她的衣带。
张韫素红着脸,咬着唇,本想帮他去解,还没等她伸手,他将衣衫往上直接推……
身上一凉,她脸一热,慌里慌张的去捂他的眼睛。
“很美。”
他握住她的手腕举过头顶,哑声夸了一句,随后,细细密密的吻落下。
她渐渐化作一滩水,半点力气都使不上……
男子在这事上总是无师自通。
一回生,二回熟,等第三回,张韫素咬住他的肩膀,红着眼圈控诉他,“你还欺负我!”
看着肩上的牙印,小月牙似的,男人俊美的眉眼染上笑意。
兔子急了,果真会咬人。
………
翌日一早,去给侯府长辈请安时,张韫素的腿都是软的。
茂林侯和侯夫人王氏笑容满面,按礼嘱咐了新人一番,又赐了丰厚的礼物。
侯府二房三房的长辈们态度和气,送了见面礼,祝俩人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
唯独给陆老太君敬茶时,陆老太君没有立刻接过,而是态度淡漠的敲打了张韫素一番。
说什么你既嫁入我们陆家,就是我们陆家的人了,以后得孝敬长辈,晨昏定省,伺候夫君,为夫君排忧解难,多多生儿育女之类的话。
张韫素端着茶杯,半蹲着听训。
侯府其他人对此场景都无动于衷,三位老爷压根不觉得有何不对,三位夫人则是都被这位难缠的婆婆刁难过,麻木了,心想新媳妇都得有这么一遭,谁叫她们倒霉,摊上这样一位长辈。
陆景思放在桌上的手渐渐收紧,在看到张韫素微抖的双腿时,彻底忍不住了。
他站起身,径直走到张韫素身边,一只手接过她手中的杯盏,另只手将她扶了起来。
“祖母,再不喝茶,茶就凉了。”
陆景思恭敬道,眸中却没半点笑意。
陆老太君一怔,看着孙儿那冷淡的神色,瘪了瘪嘴,接过茶杯,不阴不阳的说道,“你们刚成婚,感情好是好事,却也不能太惯着,没得失了规矩。”
陆景思语调平淡的回道,“孙儿自有分寸,不劳烦祖母费心。”
陆老太君一噎。
却也知道这个孙子的性子,只得憋着一口闷气喝了茶。
从正院里出来,张韫素稍稍放松。
但想起方才的事,她依旧心有余悸,“我是不是把祖母得罪了?”
陆景思揽着她的腰,轻声道,“她就是那般的性子,最爱与人为难,尤其是与女人。从前我母亲嫁进来时,也没少被她磋磨,便是你做得再好,她总是能寻到错处。”
顿了顿,他安慰道,“别怕,她若寻你,你能推就推,推不掉就叫四妹陪你一起。”
张韫素点头,“嗯,我知道了。”
陆景思捏了下她的脸,哄道,“万事有我在,我娶你进门,绝不是让你来受委屈的。”
张韫素挑眉,“我也不是受委屈的性子。”
“是,兔子会咬人,我知道的。”陆景思笑了笑,意有所指的瞥了下肩。
张韫素的脸顿时通红。
……
三朝回门,云忠伯看着一表人才的女婿和面色红润的女儿,很是宽慰。
张娇玉称病,未曾出来。
丫鬟阿慧打听到消息,偷偷摸摸的与张韫素说,“二姑娘才没病,奴婢听人说,她今早砸了一整套茶具呢。”
张韫素听得乐呵极了,“知道她过得不舒坦,我就舒坦了。”
当日,没了张娇玉和张珏这对姐弟,张韫素高高兴兴的吃了顿回门宴。
新婚的日子蜜里调油,小夫妻越是相处,越是发现彼此的优点,感情日渐增进。
眨眼一年过去。
张娇玉的婚事定下了,嫁的正是勇威候府的陶博松。
听到这个消息,张韫素的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磨墨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陶博松?”
陆景思拿毛笔的手停住,抬眼看她,黑眸深邃,“她嫁陶博松,你很在意?”
张韫素愣了下,待看到男人审视的目光,也明白过来,哑然失笑,“我在意什么,我跟他又没关系。”
陆景思放下毛笔,默不作声。
“夫君,你这是吃味了?”张韫素弯腰去看他,眼眸含笑。
倏然,男人伸手揽住她的腰,径直将她带入怀中坐下。
“我才不吃味。”他高挺的鼻梁蹭了蹭她的脸,薄唇微抿,“你现在是我的妻子,在我怀里坐着,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他姓陶的算什么东西。”
张韫素笑了笑,顺着他的话,“是,夫君说的对。我方才只是惊讶张娇玉竟然会嫁给他……这姓陶的,并非良人。”
陆景思眯了眯眼,“嗯?”
张韫素靠在他怀中,轻声道,“我前段时间做了个梦,在梦里,嫁给陶博松的女人,过的很不好。”
在梦里,因着小扈氏的从中作梗,还有陶博松的死缠烂打,她和陆景思俩人生生错过。
之后陆景思遵循陆老太君的遗愿娶了妻,她拖到二十岁嫁给了陶博松。
君有妇,妾有夫,从此便是两路人。
他连丧两任妻子,意志消沉,酗酒早逝。
而她在大宅院里,应付着那一大堆争斗不休的妾侍,一点点被生活磋磨的,成了个形容枯槁、古板又严苛的妇人。
最后,陶博松在政-治中站错队,满门抄家,她幸而和离,与他再无瓜葛。
可她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却再也回不去。
蹉跎半生,回首是一场空。
从梦里醒来,张韫素心有余悸,只觉得那个梦实在太可怕。
在梦里,她爹云忠伯在她出嫁三年后就病逝了,伯府彻底成了小扈氏母子的地盘,再无她张韫素的立足之地。
宣儿早早逝去,沅沅郁郁寡欢自尽而亡,平国公府也落得凄惨。
还有月娘,随着郑泫去了外地赴任,从此再难见面。
她一个人在长安里,孤孤单单的在那深宅大院里,寻不到可以依靠的家人,寻不到可以倾诉的好友,每日睁开眼,便是后宅那一堆恶心的污糟事,那一堆莺莺燕燕,那一堆庶子庶女……
张韫素抱住陆景思的腰,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轻喃道,“幸好只是一个梦。”
陆景思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鬓,“梦与现实是反的,别想那些。”
张韫素“嗯”了一声,忽的想起什么,仰头看他,“夫君。”
陆景思,“怎么?”
张韫素伸手摸了摸他坚实的腹肌,一本正经道,“答应我,以后少喝酒,勤加练武,努力争取头发白了,也是个老美男,可以吗?”
陆景思一怔,旋即哑然失笑,敲了下她的额头,“你个没良心的,我若是不好看,你就不喜欢我了?”
这个问题好似有些耳熟。
张韫素想了想,恍然想起几年前,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曾这般问过她——
“若是十几年后,陆景思不再俊美了呢?你依旧爱慕他?”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来着?
她当时是说,几十年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而且她当时笃信陆景思到老也会是个美男的。
现在,再面对这个问题,张韫素却有了全然不同的答案。
她轻抚着眼前这张秾丽俊美的脸庞,眼眸弯起,温柔且坚定的答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