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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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明棠和谢玄辰对视一眼,慕明棠问:“在何处发现的?为什么会落水?”

“就在花园的湖里,是打捞水草的小厮看见的。至于落水原因……奴婢也不知道。”

现在已经十一月份了,湖边草木萧瑟,小厮偏偏今日去打捞水草?慕明棠没有再问了,她询问地看向谢玄辰:“王爷?”

“我去花园看看。”谢玄辰说着就站起身,许是因为起身太猛,他站起来时身体晃了晃,引起一阵咳嗽。

慕明棠连忙上前扶住他,一叠声让丫鬟给他取水来。谢玄辰好容易咳嗽完,经过这一番消耗,他脸色苍白,嘴唇都白了。

慕明棠一时半会分不清谢玄辰到底是做戏还是真的咳嗽,因为不明真假,她脸上的担忧毫不作假:“王爷……”

“没事。”谢玄辰微微摆了摆手,说,“人命关天,王府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能疏忽。我的身体没事,前方带路吧。”

慕明棠只能深深叹了口气,对丫鬟说:“你先去通知花园的人候着,王爷身体弱,经不得风,须得穿戴好了才能出门。”

丫鬟不疑有他,磕了个头后就出去了。慕明棠扶着谢玄辰去屏风后换出门的衣服,慕明棠看到谢玄辰走一步都要晃两下的模样,心越揪越紧。

等到了屏风后,慕明棠借着给他系披风的动作,压低声音问:“你真的不舒服吗?要不然你在屋里待着,我去看就好了。”

“我骗他们呢。”谢玄辰嘴唇未动,却有闷闷的声音传来。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低,可是听起来气息充足,并不像是吹风就倒的模样。

慕明棠这才放下心,悄悄松了口气。她发现谢玄辰装病是真的拿手,无论是装昏迷还是装咳嗽,都手到擒来,每次慕明棠都被骗得团团转。

慕明棠刚刚想完,谢玄辰又开始咳嗽了。这阵咳嗽似乎非常费力,谢玄辰不得不微微俯身,握拳堵在唇边止咳。慕明棠本来在给谢玄辰整理系带,他这样俯身后,几乎将慕明棠环在身前。慕明棠下意识地要后退,结果腰上忽然覆上一只手,微微用力。

“不要动。”谢玄辰揽着她,附在她耳边轻声说,“装咳嗽很累的,你配合些。”

慕明棠只能僵硬着半边身体“配合”。这个姿势十分方便谢玄辰,谢玄辰靠在慕明棠鬓边,低声道:“等一会我们出去后,留在柜子里的香熏球多半会被换走。你回来后只做不知,继续叫太医进来看,不要只叫张太医,分开了单独传太医过来,三个就差不多了。”

“好。”慕明棠点头应下。她此刻一动不敢动,幸好此刻她半边身体已经被谢玄辰罩住,不必担心脸色的表情被人看到,要不然慕明棠觉得她一定会露馅。

慕明棠脸颊隐隐碰到谢玄辰下巴,她只能尽量拉开距离,可是她的腰被谢玄辰拦着,稍稍一动就会被谢玄辰收紧,两人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近。

慕明棠只能尽量说正经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会出去该怎么办?”

“该如何就如何,你有怀疑才是对的。注意盘问死去那个人的身份信息,如果可能,尽量多在现场停留一会。”

“嗯。”慕明棠似懂非懂地点头,她有些迟疑,问,“那你的身体要紧吗?”

“我没事。”谢玄辰终于站直了,唇色浅淡,眸光也冷冷的,“我心里有数。”

慕明棠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忍不住用胳膊肘拐他:“你既然都说完了,那就放手啊。”

谢玄辰才意识到自己还揽着慕明棠的腰,他忽然露出一副虚弱姿态,顺势靠在慕明棠身上:“我现在身体弱,需要人搀扶着走路。”

慕明棠和谢玄辰走到花园的时候,里面已经站了许多人。

安王府出了人命,谢玄济和蒋明薇又赶过来了。蒋明薇裹着披风远远站在阁楼里,面带嫌弃,生怕不小心被死人污了眼。

要不是为了名声,蒋明薇根本不想过来,刚刚淹死了人,也太晦气了。蒋明薇又往紧裹了裹披风,在风里轻轻打了个喷嚏。丫鬟看见,低声讨好道:“王妃,水面上风大,您仔细风寒。要不,奴婢让他们熬碗姜汤来?”

“不必了,很久就能回去,不用麻烦了。”蒋明薇觉得不就是淹死了个人,来走个过场就可以了,她可一点都不想在这里久待,更遑论在死人现场喝姜茶。蒋明薇又想打喷嚏了,她用帕子掩住口鼻,抱怨道:“以前在家里不觉得风大,今日来了他们的花园才发现,原来地方空旷,吹来的风也这么冷。”

蒋明薇抱怨完,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响动,蒋明薇扬起脖子看了看,说道:“他们来了。”

蒋明薇顾不得冷了,赶紧拥着披风迎出来。刚才的动静果然是谢玄辰和慕明棠二人到了,蒋明薇走过来时,看到慕明棠和谢玄辰相互扶携,从回廊上缓缓而来。慕明棠和谢玄辰身上衣服是同样的料子,看着精致厚重,衣服上隐隐泛着柔光。慕明棠外面系着红色披风,谢玄辰的是蓝色的,披风再加上同样料子的衣服,有一种奇异的呼应感。

蒋明薇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觉得扎眼,再一看这不正是她被慕明棠截胡了的团花锦吗?蒋明薇心头之火顿时燎原,慕明棠这个小人,蒋明薇在官宦宫闱生活了这么多年,就从没见过如此张狂的!慕明棠故意用绿色的锦缎嘲讽她,现在,还堂而皇之地穿着另一匹团花锦来和她炫耀?

蒋明薇安慰自己不要和一个没见识的市井小民计较,可是一转眼看到谢玄辰也是同款,还是气的要命。

谢玄济也走过来了,微微躬身向谢玄辰、慕明棠二人拱手:“二哥,嫂嫂。”

蒋明薇也赶紧收敛神色,跟着问好:“安王万安,嫂嫂万安。”

蒋明薇极力告诉自己不要和小人争长短,但是她余光一转,看到她和谢玄济的衣服完全不同。谢玄济有自己的贴身丫鬟,衣服配饰等物更是从不让蒋明薇插手。蒋明薇就是想和慕明棠争这口气,也左右不了谢玄济的决定。

蒋明薇不由感到丧气。

谢玄辰略略点头,问:“人呢?”

“在那边,已经从水里打捞起来了。”谢玄济让开身朝后面指了指,神情有些犹豫,“溺亡之人看着吓人,不敢让兄嫂操心。外面风大,二哥和二嫂先回去休息一会吧,等我将这一切查好后,自会派人去和二哥禀报。”

谢玄辰摇摇头,说:“没事,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我虽然身体不好,也不至于站这么一会就要入土,过去看看吧。”

谢玄济皱眉,扫了慕明棠一眼:“二哥,这恐怕不适合女眷看。”

慕明棠听到立刻说:“我也见过很多死人,我还亲手埋过呢。我反正不怕,要是晋王害怕尸体,那我陪着夫君过去吧。”

这叫什么话,谢玄济脸色难看了一瞬,说道:“嫂嫂说笑了。嫂嫂巾帼不让须眉,反倒是我误会了嫂嫂,还请嫂嫂不要责怪。”

说完,谢玄济就让开一条路,伸手道:“二哥,二嫂,请。”

慕明棠和谢玄辰一起往前走。尸体果然已经打捞好了,正放在岸边,周围全是脚印和泥泞。慕明棠本来想靠近看,但是两边人都盯着她,她的衣服也不适合做这些事,只能作罢。

那是个女子,看年纪十七八岁,穿着王府里统一的侍女服饰。有人在旁边给慕明棠解释:“王爷,王妃,她叫碧荷,也在玉麟堂伺候。”

“她在玉麟堂伺候?”慕明棠问,“我怎么没印象?”

“她手脚粗苯,平时在后面管琐碎杂事,并不在人前伺候,所以王妃看着她眼生。”

这是难免的事,王府奴仆如云,光玉麟堂就有近百之数的奴婢,慕明棠不可能一一认得。相貌周正、性情伶俐的人才能在出现在慕明棠和谢玄辰眼前,更多的侍女是淹没在阴影里,终日操劳,无人识得。

慕明棠点点头,又问:“原来如此,她管什么?”

回答的人似乎顿了顿,低头道:“她是香房的,平日负责研磨香料,然后晒干、储存。”

是管香料的。慕明棠和谢玄辰谁都没有动作,可是两人都明白对方想到了什么。

慕明棠思路慢慢明晰,大概想通了今日这回事。她本来还不确定,但是现在看外面这一系列巧合,慕明棠基本可以断定,那个香熏球里面的香料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慕明棠暂时还不知道,可是至少背后的人并不希望被谢玄辰察觉。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昨天她差点出门,恰巧谢玄辰在她预定出门的时间段突然发病;今日她才刚刚找到香熏球,下午正打算叫人来看,做香料的侍女就在花园里溺死了。

慕明棠非常阴暗地怀疑,这是背后之人在灭口。

其实这些人的动作有些突兀,大冬天的溺水很是牵强,看来,他们也着急了。

为什么着急?

慕明棠想到今天中午那个丫鬟,若有所思。昨天慕明棠临时改变计划,没有出门,结果正好撞上了谢玄辰发病。之后她也一直守在玉麟堂,那时人多眼杂,背后之人没找到机会拿香熏球出来。他们只能等了一夜,今日他们大概是打算来拿走东西的,可是没想到,竟然被慕明棠先行一步翻出来了。

慕明棠找东西时必然被人看到了,线人传话给上面后,马上就有人失足落水。

慕明棠光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要不是昨天她临时回绝了邀约,要不是今日她闲来无事收拾橱柜,谁会知道这个香熏球的存在呢?想必是来无影去无踪,谁都不会把香熏和谢玄辰发病联系起来。

慕明棠沉默了一会,觉得这个莫名死亡的女子十分可疑。甚至,慕明棠怀疑她就是经手香熏球里香料的人。

慕明棠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问:“她既然是香房的人,为何会在花园里溺水?现在已经入冬,能做香料的花早就枯萎了,她孤身来花园做什么?”

这……周围的人都说不上来了,谢玄济跟在旁边站了一会,听到慕明棠的话,他接道:“各人都有各人的习惯,香房终日闷沉,她或许是来花园里透气,不慎失足落水。当然,这不过是我的猜测,死人不会说话,嫂嫂要是想知道,不妨叫她周围的人过来问问。”

慕明棠点头,说道:“是啊,死人不会说话,可是仵作可以。人命关天,我安王府断不是草菅人命的地方,决不能马虎收场。来人,去大理寺请位仵作过来,我倒要问问,这个侍女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46章 黄雀

找仵作来?

许多人听到都哽住了, 有人悄悄回头去看谢玄济。谢玄济沉着脸没有说话, 下面的人也就不动。

慕明棠说完后, 没有任何人动弹。她有点生气,正要质问谢玄济, 身边谢玄辰忽然淡淡开口:“怎么, 我现在指挥不动你们了?”

谢玄辰开口后气氛明显和刚才截然不同, 这下众人脸色都变了, 连谢玄济也不知不觉紧绷起来:“二哥……”

“还知道叫我一声二哥, 就去按她说的做。你们轻忽她,就是轻忽我。”谢玄辰说完后低头咳了咳, 他咳嗽的声音轻而绵长, 看起来弱不禁风。可是在场每一个人,都不敢真的把他当做一个病人对待。

别看谢玄辰现在看起来消瘦虚弱, 可是他即便是病中, 随随便便也能捏断一个壮汉的脖子。谢玄辰低声咳嗽,周围人不敢动也不敢发声, 鸦雀无声地候着他。

慕明棠扶着谢玄辰的胳膊,为他轻轻顺气。因为咳嗽, 他的嘴唇染上不正常的嫣红, 连眼角也隐隐泛红, 眼角那颗泪痣艳丽的吓人。

慕明棠在众人面前毫不避讳手上的动作, 她轻声问:“好些了吗?”

谢玄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好容易止了咳,脸煞白煞白的, 嘴唇却是红的,眼尾还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红意。这样的颜色在一个男人身上本来是有些艳的,可是谢玄辰在众人身上一个个看过去时,无人敢抬眼直视他:“没听到王妃说了什么吗,还不去?”

慕明棠说话的时候众人全在观望,谢玄济不点头,就没人行动。但是此刻谢玄辰发话,侍从都不敢抬头看谢玄济,飞快地行了个礼就转身走了。

慕明棠心里狠狠出口了气,她挑眉看了谢玄济一眼,得意地哼了一声。

慕明棠的声音虽不算大,可是此刻静寂无声,所有人都听到了慕明棠对晋王的挑衅,隐隐还带着些鄙夷。

周围伺候的人牙疼般抽了口气,纷纷无声地后退一步,生怕再听到什么皇家内幕。

安晋两府的地位十分微妙,一个是先帝嫡子,一个是今上嫡子,无论这两位王爷到底是真和还是假和,都不是外人能掺和的。

慕明棠和谢玄辰来后,蒋明薇的存在就有点尴尬。她非常不想到死人跟前惹晦气,可是慕明棠执意要见尸体,谢玄济陪着他们去前面了。现在那三人围在前面,相互交谈,而蒋明薇被扔在最后面,仿佛被排除了一般。

蒋明薇咬咬牙,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走过来了。她走近时,正好有几个侍从出去,蒋明薇向后看了一眼,走上前问:“王爷,二哥,二嫂,那些人出去做什么?”

蒋明薇问话,慕明棠完全不想搭理,谢玄辰更是毫无开口的意思。当年他爹问话他都爱搭不理,其他人有什么脸让他回话?

至于谢玄济想的就更简单了,在内他是夫,在外他是王爷,只有底下人给他做总结报告的,谢玄济怎么会给蒋明薇解释现在的情况?谢玄济也理所应当地背着手,没有接话。

蒋明薇问完后一片寂静,无人搭应,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蒋明薇脸上的笑都僵硬了,非常下不来台,这时候旁边的小厮见状不对,赶紧回话道:“回禀王妃,安王妃宅心仁厚,心系人命,让小的们去大理寺请仵作去了。”

蒋明薇这才将将下了台,她脸上过不去,就将不快都集中到慕明棠身上来:“这位侍女虽然是奴婢,但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让仵作来触碰身体像什么样子?二嫂,请仵作来不尊重死者。死者为大,还是让孤魂好生上路把,不要污了人姑娘家的清名。”

“不尊重死者?”慕明棠听到这话一哂,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说,“触碰尸体就是对死者的不尊重了?依我看,让真相大白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放任杀人凶手逍遥在外,恐怕她才不能好好上路。”

这句话出来所有人都静了静,蒋明薇左右看了看,为难道:“这……二嫂,她只是不慎落水溺亡,一无人证二无实物,你怎么张口就说她是被人杀了呢?”

“所以才要叫仵作啊。”慕明棠顺顺畅畅地接口道,“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她是自己掉进水里淹死的,万一她是被什么人害死后,扔到水里假装溺亡呢?你不要说话,先听我说完。你觉得她是自己淹死的,我也觉得她可能是被人害死的,那就请仵作过来看一看尸身,查查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慕明棠说完后,嫌弃地朝蒋明薇瞥了一眼:“你到底懂不懂长幼尊卑,长辈说话,你就这样动不动插嘴?”

蒋明薇被噎了一下,准备好的话一下子堵住,一时不知道该反驳侍女溺亡的事,还是反驳慕明棠说她不懂长幼尊卑。

蒋明薇自己把自己堵住,不知道该说哪一个方面,从外面看起来倒像是接不上话一样。谢玄济在心里叹了一声,说道:“嫂嫂息怒,明薇性子急,做事鲁莽冲动,其实并不是有意为之。嫂嫂比她年长,她有些地方做的不妥,还请嫂嫂教她。”

谢玄济本来不打算掺和,先前是两个女子争辩,谢玄济不屑于加入女人的口舌之争,可是现在慕明棠一句“不懂长幼尊卑”,已经牵扯到谢玄济身上,谢玄济再也不能作壁上观。

谢玄济一开口就把这件事定性成蒋明薇错了,蒋明薇惊异地看了谢玄济一眼,终究不敢在外人面前反驳他,只能忍着憋屈闭嘴。

慕明棠大获全胜,还让对方夫婿反过来赔罪,实在是神清气爽。她端着长辈的架子,大度道:“看在三弟还算懂事的份上,我这个当嫂嫂的暂且原谅你这一次。不过晋王的话有一点不对,我虽比你们辈分大,当并不比她年长。说起来,我还是你们之中年纪最小的。”

谢玄辰一直游离于战场之外,只是听着,既不说话也不表态,听到这里他实在没忍住,笑着回头瞥了慕明棠一眼。

“听你这话,你是在嫌弃我年纪大了?”

“没有没有。”慕明棠赶紧否认。慕明棠也是心力交瘁,她表面上温柔笑着,实际上悄悄用手拧谢玄辰的胳膊。这个人有完没完,每次她和别人打嘴仗,敌方都骂不过她,偏偏是谢玄辰每每给她拆台。

慕明棠笑的越来越温柔,说:“王爷你风华正茂,少年英雄,乃是不世之英才,怎么会有人嫌弃你年纪大呢?这话不对,你本来就很年轻,何来年纪大一说?”

谢玄辰感觉到胳膊上越来越重的力道,也笑着说:“夫人谬赞,要不是亲身体验,我都要信了。”

“我说的都是事实,字字为真,王爷可不要冤枉我。”

谢玄济和蒋明薇看着这两人一言不合就开始打情骂俏,都觉得十分无语。谢玄济牙酸,不想再看下去,默默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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