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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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霜和洪嬷嬷说, 让她带着药粉回慈庆宫, 找机会藏到楚锦瑶身边, 这些都是假的。淑妃不会给洪嬷嬷反水或者反咬一口的机会, 只要洪嬷嬷一踏出坤宁宫, 等在暗处的人就会一拥而上, 发现小齐后的死亡, 并且抓到洪嬷嬷这个“真凶”。

洪嬷嬷是东宫的人,即便洪嬷嬷对楚锦瑶并不重要,但是这也没什么要紧的。太子妃身边的嬷嬷深夜出现在坤宁宫, 被人发现时候皇后已然遇害,而这个嬷嬷身上却带着害了皇后娘娘的药粉。

恰巧,时间发生在皇帝回宫的前夕, 这其中的猫腻, 便是宫外的黄口小儿也能想出来。

本来一切都按淑妃的计划走,只差最后一环, 捉贼捉赃。只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被洪嬷嬷发现了破绽, 或许是淑妃大费周折地把她带到坤宁宫, 或许是坤宁宫安静的诡异, 或许是秋霜说送她出去和侄女团聚时实在太过肯定, 洪嬷嬷终于发现,她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大概已经离开了, 而她,也没有机会等到明天去和楚锦瑶说, 她愿意去庄子上, 在乡野里安静地度过后半生。

洪嬷嬷甚至意识到,她都不能走出坤宁宫。一旦她踏出这一步,她就会给太子妃惹来祸端。这祸端甚至来的毫无因由,这不是后宫中单纯的争权夺利,这是蓄意谋杀,这是身败名裂,这是后宫最肮脏龌龊的手段。洪嬷嬷在前半生见了许多,但是现在,她却不能让整个紫禁城的功臣,太子和太子妃蒙受这种不白之冤。

所以,洪嬷嬷用了今生最大的力气,触柱而亡。

谁都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老嬷嬷竟然有这种入微的洞察力,以及这样刚烈的心肠。洪嬷嬷的死打乱了淑妃的计划,但是问题并不大,因为小齐后已经死了。

小齐后都死了,剩下的问题,还重要吗?阖宫中谁最想让小齐后死,谁最怕让已被夺权的小齐后见到皇帝,这还用说吗?

不久,在坤宁宫当值的宫人秋霜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的尖叫几乎惊动半个宫廷,看似匆忙起身的淑妃很快就到达坤宁宫,她神色慌张,一脸不可置信:“皇后娘娘竟然死了?这怎么可能!”

楚锦瑶已经换了衣服,正打算去床上一边看书一边等秦沂,突然听到屋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等楚锦瑶赶到坤宁宫,坤宁宫里里外外已经围了许多人。

楚锦瑶脸色沉重,小齐后服毒死了?楚锦瑶一丁点都不信。小齐后根本不是一个会自尽的人,更别说在这种时候。皇帝不日就将回宫,小齐后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讲,都不会选择在这种关头自尽。

“太子妃。”玲珑几人面露踌躇,想拦住楚锦瑶,楚锦瑶摆了摆手,坚决地走了进去。

楚锦瑶曾无数次来往慈庆宫和坤宁宫,走在这条宫道上去给小齐后请安。那些或隐忍或针锋相对的日子还历历在目,但是楚锦瑶实在没有料到,有朝一日她站在同样的位置,竟然会看到这种景象。

小齐后死于内室,毒发身亡,而今日才刚见过的洪嬷嬷,死状惨烈,楚锦瑶仅看了一眼就调过视线,不忍再看。

淑妃看来已经站了许久,看到楚锦瑶,她嘴边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太子妃,你来了。”

楚锦瑶的视线缓缓从宫殿转到淑妃身上,她面无表情,连眼神都很冷:“淑妃娘娘来的可真快。宫门都落锁了,淑妃却能立刻出现在坤宁宫。这消息,仿佛不需要人传,淑妃自己就能感应到一样。”

淑妃轻轻笑了笑:“太子妃管理内宫是大忙人,兴许是忙过了头,连脑子也不清楚了吧。倒着这里的,明明是太子妃宫里的人。”

楚锦瑶想起洪嬷嬷,心里不由叹了口气。自从小齐后被夺权后,她一直让人小心看着小齐后,然而每日天黑后各宫门都要落锁,坤宁宫成了一个封闭的小内廷,内外传消息不方便,淑妃的人便趁这段时间发难。其实别说楚锦瑶,就是小齐后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身边有头有脸、还算收重用的秋霜会突然发难,反过来给小齐后一刀。

“是我宫里的人,又能说明什么呢?”楚锦瑶对上淑妃的眼,眼神中并无丝毫示弱,“淑妃娘娘是不是知道什么,这才迫不及待。”

淑妃状似失望地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道:“太子妃如今身份贵重,宫内是你一人的天下,宫外也是太子的一言堂。我不过一个妃嫔,又哪敢说太子妃什么呢?只是,太子妃,你何必要赶尽杀绝。做事留一线,于人于己都好,即便皇上马上就要回来了,皇后已经成了这副模样,根本不会阻碍到你了,你何必非要让她死?”

楚锦瑶轻轻挑眉:“怎么,淑妃什么证据都没有,便已经给我定了罪?你当着皇后的宫殿说这些,也不怕招惹到未散的亡灵。”

淑妃对此只是笑了笑,显然成功在即,饶是好耐性如淑妃也忍不住了,她隐含得意,对着楚锦瑶轻声一笑:“皇后之死,这种事我们谁都主不了。定罪,得看皇上的意思。”

淑妃随即就带着随从走了。楚锦瑶站在寒风里,兜帽上的绒毛被风吹得四处飘舞,她就这样足足立了一炷香。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拉小齐后下水,说服皇帝去亲征,之后六部空悬太子监国,最后,那场近乎荒唐的大败仗。

宣府事变,根本不是偶然,这是这些人精心策划的阴谋。

如今走到这一天,她和秦沂已经无法收手,而肃王却以迎立之功送皇帝回朝,淑妃也在皇帝回宫前夜弄死了皇后。毕竟除了他们自己人,还有谁会这样清楚皇帝的归程日期呢?自从入关之后秦沂对皇帝的行踪掌握就总是不及时,而现在,楚锦瑶非常确定,皇帝明天一定回来。

楚锦瑶对着冷得明净的夜空,长长呼出一口气,在冷风中凝成白雾,又渐渐消散在华丽却死寂的坤宁宫雕花中。

另一边,秦沂也拆开暗卫传来的消息。

半年以前,有人曾见过一个瘦弱书生出入过肃王府,后来这个人失踪了,等再见到他,他已经成了瓦剌军营里的军师。

秦沂无声地攥紧拳头,密信在他的掌心里几乎化为粉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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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果然一大清早宫里就接到消息,皇帝回宫心切,令人快马加鞭往宫里赶,预计今天就能进宫。

皇帝回朝时的排场和出征时完全不能比,三个月前,三十万精兵良将和六十余位高官随着皇帝从这条路走过,可是回来时,仅剩皇帝一人。

英魂何归。

等皇帝终于回到久违的宫廷,还没好好歇一口气,便听到小齐后已经死去的消息。皇帝双目愕然地瞪大,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人:“你说什么?”

绿衣太监冷汗几乎都要滴下来,低着头说:“陛下,皇后娘娘,已经去了。”

皇帝足足愣着很久:“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

皇帝闭上眼,胸膛不住地起伏。昨天夜里,她素来无灾无病,怎么会走的这样蹊跷,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连让他们见最后一面都容不得?

皇帝离宫的时候确实对小齐后有些不满,可是她毕竟是自己纵容了十多年的小妻子,他即便怨她,冷落她,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小齐后会比他还走得早。

皇帝停顿了很久,才问出这句话:“她在哪里?”

皇帝站在坤宁宫,终于再一次见到小齐后,然而这一次已经隔着生死。淑妃站在皇帝身后,她不动声色地瞅了眼皇帝的神情,举起帕子拭了拭眼角,低声道:“陛下,您刚刚回来,要节哀顺变,保重龙体啊!皇后她若在天有灵,想必也不愿意看到皇上为了这件事伤害龙体。”

说完之后,淑妃若有若无地喟叹:“皇后她比我还小许多,我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皇后这个年轻人先走。”

这一句话不知戳到了那里,皇帝出奇地愤怒起来:“她死于毒,她竟然是被人用毒杀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竟然这样大胆!”

显然皇帝也不觉得皇后是自己服毒的,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是谋杀。

淑妃露出难为情的神色,却偏偏摇头不说。皇帝一看淑妃的神色,就知道这件事有异。他沉着脸问:“说,到底是谁!”

淑妃叹了口气,她身后一个宫女怯怯地说:“娘娘赶来的时候,皇后娘娘已经气绝了。当时坤宁宫里并无外人,不过……”

宫女悄悄瞅了眼后面的楚锦瑶,低声说:“不过,太子妃身边的嬷嬷在坤宁宫里,已经畏罪自杀了。”

楚锦瑶平视前方,眼睛都没朝别的方向转,玲珑微微出来一步,本着脸骂道:“放肆,如今并无证据,谁给你的胆子,竟敢不敬鬼神,污蔑死者,称洪嬷嬷为畏罪自杀?”

宫女被训得脖子一缩,低头不敢再言。淑妃瞅了眼皇帝的脸色,眼中微微露出笑意,转瞬又变成悲痛和愤怒:“简直无法无天,在陛下面前,谁准你一个奴婢说话?”

“淑妃娘娘这话真是偏颇。”楚锦瑶接过话,说,“本便是你的宫女没有允许便自作主张回话,她信口雌黄时你不呵斥,反倒是玲珑纠正,你来呵斥无礼了?”

“信口雌黄?”淑妃冷笑,“那太子妃说说,我这个宫女哪里说的不对?深更半夜,你的贴身嬷嬷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后的宫里?昨日皇后被人毒杀,这个老奴恰巧出现在坤宁宫,依本宫看,多半就是她毒死了皇后,之后怕皇上回来治罪,便畏罪自杀。”

“若是畏罪自杀,她大可以服毒,痛痛快快死去,为什么非要撞柱?”楚锦瑶紧紧盯着淑妃,回道,“淑妃大概没接触过多少史书,触柱而亡,一概都是被逼无奈,为了表示气节而壮烈为之。淑妃大可以去翻史书,或者找大理寺的卷宗过来看看,看看真正畏罪自杀之人,都是怎么死的。”

淑妃被反驳得卡壳了一下,楚锦瑶确实说准了当时的情形,一般畏罪自裁之人为了速决,并不会给自己找太难受的死法,撞柱子更是不可能。淑妃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迅速转变说辞:“畏罪自杀之人本就不能以常理推之,她是为了逃脱陛下的制裁,至于是怎么死的,这不过是个人的选择罢了。相反,她出现在坤宁宫,而且和皇后之死脱不开干系,这却是板上钉钉的铁证。”

“出现在坤宁宫,大可是被人掳来的,若只是因为出现在坤宁宫便有嫌疑,那淑妃为什么不怀疑皇后身边的几个宫女内使?依我看,他们积年累月跟在皇后身边,皇后的衣食住行都经他们之手,他们给皇后下毒,应当更容易才是。洪嬷嬷一个外人,便是她给皇后端来有毒之物,皇后警惕之心这么重,怎么会入口呢?”

“皇后娘娘以德化人,她身边的人怎么可能背叛她?”淑妃说道,“太子妃为了给身边人脱罪,也不能诋诬皇后的德行和名誉啊。”

这话也亏淑妃能说得出口,小齐后以德服人?楚锦瑶不屑一顾,可是偏偏,皇帝愿意相信。人一旦死了,那所有的缺点和错误都化为乌有,生前的好反而无限放大。

秋霜一直在殿外竖着耳朵听着,听到这里,她用力揉红眼睛,飞扑着跪进殿内,哭道:“太子妃,您说什么都可以,但唯独不能抹灭奴婢对娘娘忠心啊!蓝玉姑姑为了娘娘,已经被凶手一同杀害,奴婢只恨当时没有长出三头六臂,不能拦住那个凶徒,救回娘娘。陛下,娘娘生前一直盼着您回来,直到临死时还吩咐奴婢梳头,她那样期盼您,您可千万要给娘娘做主啊!”

皇帝声音喑哑,问:“你看到了,动手之人是外面那个老奴?”

“奴婢没有看到直接过程,但是奴婢打水回来,正好看到洪嬷嬷从正殿里出来。”

皇帝露出气愤之色,玲珑几人慌了,连忙看向楚锦瑶,指望着楚锦瑶挽回劣势。然而楚锦瑶并没有看皇帝,而是转过身看向秋霜:“你将昨日你遇到洪嬷嬷的情况详细说一遍。”

秋霜露出戒备的神色,小心斟酌地说:“娘娘当时嘱咐要梳妆,奴婢便出去打水净手,谁知回来时正好撞见洪嬷嬷,她行色匆匆,低着头往外走,奴婢心存疑虑,就赶紧进去看娘娘,结果却看到……奴婢又惊又怒,立刻就跑出去叫住洪嬷嬷,洪嬷嬷看到奴婢非常吃惊,她想哄骗奴婢靠近,好用毒害死奴,奴婢自然不肯,就赶紧喊外面的人,洪嬷嬷见事情败露,便狗急跳墙,直接撞柱子自裁了。她临死前还说,这下死无对证,便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死无对证,确实是死无对证。小齐后,蓝玉,洪嬷嬷,每一个人都死的不甘心。

楚锦瑶心中动气,但是头脑还很是冷静。淑妃眼底满是得意和示威,楚锦瑶看在眼里,心底却越来越清明,她缓缓说道:“你在说谎。”

这四个字掷地有声,把众人都镇住了。楚锦瑶让人取来东西,而自己继续说道:“如果真如你说的,你并没有被洪嬷嬷近身,那你的扣子,怎么会在她身上?”

淑妃一看到纽扣脸色大变,秋霜也才想起来,昨日她哄骗洪嬷嬷出去时,洪嬷嬷确实狠狠撞了她一下,没想到趁这个时间,她还拽了个扣子下来,藏在身上。

秋霜眼珠子乱瞟,慌忙说:“奴婢记错了,洪嬷嬷看到奴就跑过来捉人,奴婢和她纠缠了一会才脱身,这个纽扣就是这段时间被她拽下去的。昨天奴婢实在是太惊慌了,一时记错了……”

楚锦瑶冷哼一声,转身去看皇帝:“皇上,这个奴婢颠三倒四,证词前后模糊,如果她真的经历过,这么重要的细节,她怎么会记错?这只能证明她在说谎,她的证词不可信。”

淑妃立刻反唇相讥:“怎么不可信,因为她指认太子妃身边的人,太子妃便说她的证词不可信吗?”

“淑妃一开口就这样笃定,恐怕是知道什么,才敢这样肆意攻讦吧。”

“都够了!”皇帝大喝一声,说,“她都已经走了,你们还是不肯让她消停。都出去吧,这事朕自有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