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3 章
安然决定不再去过问陈家的事。
她能轻易预见到陈家的落魄, 江南赫赫有名的皇商陈家, 很快便不复存在。这对于她来说, 却并没有感觉多高兴。她只希望能远离陈家, 远离陈谦, 再跟陈家无半点干系。不施以援手, 不落井下石, 权当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安然并非有多善良,只是怕执着于对陈家的报复,反而耽误了她眼前最重要的人。
陆明修的神色温柔, 安然蓦地就有想落泪的冲动,有他就足够了。
“夫人今儿是把念哥儿的糖糕给吃了么?”陆明修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调侃道。
安然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眸光潋滟灵动。而当这双眼睛瞬也不瞬, 专注的盯着人看时,任谁都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陆明修笑了一下, 看她鼓起脸颊, 下意识的道:“我怎么会跟念哥儿抢点心吃?”
看到陆明修强忍着的笑容, 半晌才一本正经的道:“哦?夫人今日嘴这样甜, 我还以为是吃了糖!”
安然翻了个白眼, 到了嘴边想要道谢的话,也咽了回去。
“这下放心了罢?”陆明修知道她心中所想、所担忧的, 便柔声道:“你六姐和离之事名正言顺,陈家便是真的出了事, 跟南安侯府也牵扯不上关系。”
平远侯的岳家, 今上为了心腹重臣的颜面着想,也不会过于为难。且皇亲中毅郡王府很识趣,今上也乐得卖毅郡王府的面子,世子妃的娘家,自然会另眼相看。
这么想来太夫人的做法却也没错。
安然顿时有些灰心,在心中自嘲的一笑,两个嫁得好的姑娘,对南安侯府着实帮助不少。经过这件事后,太夫人对安汐安沐,会不会看得更紧?
可她又不能眼看着什么都不做。
原本安然面上神色轻松愉悦,却突然染上了一抹淡淡的郁色。陆明修想开口问时,念哥儿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兔子灯跑了进来,兴冲冲的拿给安然看。
“母亲,这是思礼舅舅送给我的!”他兴高采烈的举起兔子灯来,得意的展示着。“是他哥哥做的,我们一人一个。”
安然见状,忙接过念哥儿手中的兔子灯,仔细的端详了一番,果然很精致。
“原本思礼舅舅说要送我一只小兔子,我还以为是毛绒绒的小兔子呢。”念哥儿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旋即目光落在兔子灯上又高兴起来,“这个也可爱!”
“咱们家已经有雪团了,再养个小兔子,岂不是顾不过来了?”安然怕他遗憾,忙柔声劝道:“这盏兔子灯多漂亮呀,有没有好好谢谢思礼舅舅?”
念哥儿忙点头不迭,道:“我说了。”
陆明修在一旁看着兔子灯,没有说话。他还记得,那日在半山坡上,看到余舟怀中仿佛抱住两团毛绒绒的活物,雪白的颜色甚是讨喜。而他也看到,余舟手一松,便放跑了它们。
原来是想送给念哥儿的礼物。
“快收好,咱们要出发了。”安然见念哥儿爱不释手的摆弄着兔子灯,便哄道:“回家再去玩好不好?母亲让翠屏帮你好好收着。”
念哥儿虽然眼中还是恋恋不舍的盯着,却也懂事的松了手,把东西交给了翠屏。
“是得早些出发了,你忘了好些个野味要送出去的。”陆明修不动声色的道:“南安侯府、毅郡王府的、还有平阳郡主那儿……”
安然的心神顿时都被拉了回来,算计着还要再添上些什么礼物,一起送去才是。还有单独给嘉娘准备的礼物,应该再亲笔写一份信才是,嘉娘年纪虽然不大,识字已经不少了。
当然恒哥儿和怡姐儿的礼物也不能少。
她在心中默默的盘算着,直到上了回程的马车,安然才在心中把这些一一都安排好。
一路上顺顺当当的回到了侯府,陆明修把安然和念哥儿送回了家,自己却是未能进门,便被楚天泽派来的人叫走了。
安然决定明日亲自去给三娘、南安侯府送东西。
“把给三姐的东西挑出来,明儿早上我先去三姐那儿一趟,再回家一趟。”安然在一旁吩咐翠屏,谁知让念哥儿听到了,也嚷嚷着要跟她一起去。
安然自是答应下来。
等到陆明修回来后,已经是将近宵禁之时。念哥儿早早的被哄睡了,安然则是在房中一边做绣活一边等着他回家。
她说了自己的想法,陆明修倒是没有反对,只是让她带好护卫。虽然陈谦如今被陈理约束着,他还是要防着陈谦会做出狗急跳墙之举。尤其是他似乎一直对九娘念念不忘……
翌日。
安然早早的起身服侍陆明修上朝之后,便没有再睡下,自己更衣梳妆妥当之后,便去起身去处理府里这些日子等着她决断的事务。
从南安侯府回来怎样都要过了晌午,到时候有念哥儿缠着她,她便再没有闲暇了。
管事婆子们倒是都规规矩矩的请示回话,没人敢糊弄安然年纪小。安然可没真以为全是自己足够机敏聪慧或者颇有威仪能震慑她们,恐怕里头很有些陆侯爷的功劳在。
眼看着年关将近,婆子们来请示过年的事宜。
祭祖之事已经照着往年的惯例安排妥当,给各家的礼单也是她们先斟酌着草拟了,再递给安然,请她示下。安然原本还忐忑,这头一年她唯恐自己在这些礼节上除了差错,惹人笑话。
还是一个婆子不慎说漏了嘴,侯爷已经提前做了安排,不让夫人苦恼伤神。
这一番问话下来,安然发现自己今年只需要负责操心他们一家三口该怎么过年才是。
“我知道了。如此诸位便辛苦了。”安然笑了笑,示意她们都退下,自己则是捧着热茶,仍旧在花厅中出神。
安然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这些事琐碎嘈杂却又不容忽视,陆明修惦记着她连日来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纠缠,怕她无暇顾及府中的家事,竟都替她安排妥当了。
怎么会呢?或许他还不知道,在她的心中,那些烦恼根本比不过他们这个家重要。
“夫人,哥儿醒了,正闹着要找您呢!”青梅匆匆赶来回话。
安然只得抛下这些思绪,忙回到了正院。
母子二人用过了早饭后,安然帮念哥儿穿好了衣裳后,便去垂花门外上了软轿。等到换了马车时,安然留心到,今日跟她出门的护卫,似乎又多了些。虽然看起来跟在马车周围穿着侯府护卫服饰的人数没变,而远远的还跟着一些看起来像是寻常百姓的人。
“母亲,是去看三姨家的弟弟吗?”念哥儿在马车上,还要黏在安然身上,他声音软软的道:“弟弟什么时候能长大?小弟弟什么时候能出来?”
安然放下了手中的帘子,收回了心神跟念哥儿说话,她耐心的道:“没错。想要弟弟能跟你玩还得半年呢,小弟弟呀,还得翻过年去了。”
念哥儿年纪小,听到两个弟弟都不能跟他玩,注意力便很快转移到外祖家的小舅舅身上。安然逗着他说了几句跟念哥儿在一起玩耍的趣事,答应他这回去了多跟小舅舅玩一会儿。
马车平稳的在毅郡王府门前停下。
安然早就派了人告知三娘,她要过来。故此早就有人在大门前候着她们。
“九姑奶奶,小少爷。”银屏笑盈盈的过来行礼。
安然笑着扶住了她,一旁的念哥儿也乖巧的过来问好。
“这会儿世子妃正在郡王妃院中。”银屏上前低声道:“您看——”
郡王妃既是在府中,就断没有躲开不去拜见的道理,安然牵着念哥儿的手,微微的笑道:“我带着念哥儿去给郡王妃请安便是了。”
银屏应了一声,忙引着安然和念哥儿上了青帷小车,往郡王妃的院中去了。
念哥儿是见过郡王妃的,安然教了他见人要问好。这些日子以来念哥儿开朗了许多,安然倒不担心他会怯场。
等到了郡王妃院中,门口的小丫鬟们纷纷行礼,声音清脆的通传。
门口宝蓝色绣云纹的缎面帘子被掀了起来,云芳、云兰、云蕊三姐妹迎了出来。三人亲亲热热的向安然问好,“九妹妹、念哥儿。”
安然忙笑着还礼,让念哥儿叫人。
念哥儿扬起白白嫩嫩的小脸,乖巧巧的挨个的叫了“姨姨”,引得三人一阵夸赞。
“母亲和嫂子都等着呢。”云芳跟安然的关系最好,她笑眯眯的道:“你是稀客,可有日子没来了罢?”
两人牵着念哥儿的手进了门,云蕊和云兰跟在后头,云蕊倒是没什么表现,云兰眼神中仍是闪过些忐忑不安。
等进去后,安然发现云诜竟然也在。
“见过郡王妃。”安然先给在紫檀木雕花的罗汉床上端坐的毅郡王妃行礼,随后对三娘和云诜行礼道:“三姐、姐夫。”
毅郡王妃待她倒是十分亲热,拉着她在身边坐了,还让念哥儿到身前来。
念哥儿奶声奶气的在屋里自转圈问了好,可爱的小模样十分讨喜,毅郡王妃当即拿了不少东西赏给了念哥儿,念哥儿乖巧的没去接,而是看了安然一眼,等到安然点头,他才向毅郡王妃道谢。
“哥儿真是乖巧懂事。”毅郡王妃十分喜欢,连声夸赞道:“小小年纪行事就这般妥当。”
听到自己被夸奖了,念哥儿露出一抹略带害羞的笑容,到底行事还是落落大方的。
说话间已经丫鬟们已经特意端上了给小孩子准备的糕点过来,郡王妃亲自托着帕子给念哥儿拿了一块,念哥儿没露怯的解了,小口小口的吃着,动作优雅,看得出是被精心教养过的。
安然一面跟众人说话,还没忘了喂念哥儿喝些热水,柔声叮嘱他别噎着。
郡王妃看在眼中,不由暗暗点头。怪不得安九能得平远侯另眼相看,这份妥当,对念哥儿的疼爱,不像是装出来的。
早先她就觉得安九给云诜做妾可惜了,如今看来,能嫁给平远侯,是她的福气,也是平远侯的福气。
话题说到了东哥儿身上,毅郡王妃笑道:“带着念哥儿去看看弟弟罢,天气冷,我没让她们把东哥儿抱过来。”
三娘和安然都答应了一声,就要起身辞别毅郡王妃。有些日子不见,三娘的腰身又粗了些,行动也愈发不便起来。安然就要过去搀扶,比她动作更快的是云诜,只见云诜动作温柔体贴的扶住了三娘,还低声嘱咐她小心些。动作很是熟练,不像是在长辈和外人面前装出来的。
安然便在一旁没插手。
毅郡王妃是要给三娘姐妹自去说话的功夫,两人自然承情。安然看着毅郡王妃对三娘很好,并不很立规矩,见到云诜细心照顾三娘,面上则是透出欣慰和满意来,也不像有些刁钻的婆婆似的,见到儿媳儿子恩爱,心里头万分不得劲儿。
云芳姐妹本想拉着安然说会儿话,只是见母妃发话,便识趣的没有叫住安然,而是继续留下陪着毅郡王妃说话。
三娘院中。
等到四人回来时,三娘问起了她们去去郊外庄子上的事。
“你们倒是好兴致,这天去庄子上松快了两日。”三娘揶揄的看着安然,翘了翘唇角。“那里雪怕是下得更大些,景色比城里要好。九妹夫疼媳妇,知道九妹妹自幼从南边在长大,这样的雪景是少见的。”
在京郊的庄子还是三娘买给安然的,对那里的情况,三娘自然是熟悉的。见妹妹过得幸福,她心里也觉得高兴,毕竟当初九娘为了她的事,险些毁了名声,还被人退婚……
安然微红了脸,撒娇道:“三姐!您快别说了。昨儿送来的野味怎么样?”
三娘斜了斜她,道:“送些野味就想堵了我的嘴?”
“昨日你们送来的鹌鹑肉,炸了滋味实在不错,你姐姐多吃了两块。”云诜在一旁笑道:“我吃着鹿肉很好。”
安然忙道:“若是姐姐、姐夫喜欢,我再让人送些过来。”
“多谢你好意,不过那些都不知道要吃到何时去呢。”三娘摆了摆手,又低头问起了在一旁乖乖走路的念哥儿:“念哥儿觉得庄子上好玩吗?”
念哥儿在三娘面前没那么多拘束,见三娘和云诜有意逗他说话,便兴致勃勃的讲了他们去玩雪的事。安然也在一旁说了两件雪地里的趣事,三娘目光中透出一抹羡慕之色。
“等明年咱们去。”云诜在一旁看着三娘,见她有向往之色,不由笑容温柔的道:“总得等肚子里这个出来才是。到时候就咱们两个过去。”
三娘闻言,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再说罢,九妹还在这儿呢!”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到底三娘脸上还是焕发着光彩,看起来很高兴。
到了屋子里,云诜不过是陪着略坐了坐,想到才出了安六娘和离之事,有意把时间留给姐妹二人,便笑着对念哥儿招了招手道:“念哥儿,姨夫带你去外头玩好不好?”
念哥儿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安然,见安然没反对,便乖乖的走到了云诜身边。
一时云诜抱起了念哥儿说是出去玩,念哥儿知道母亲跟三姨有话要说,故此便听话靠在云诜的怀中,说是要去看东哥儿。
两人出了门,三娘面上的笑容便淡了些,眼中的神采也暗了暗。屋里只剩下了三娘和安然两个人,总算能松快的说会儿话。
“三姐。”安然不知要说些什么好,三娘确实已经变了许多。云诜或许永远不知道,当初那个爱他至深、歇斯底里会发疯的三娘已经心冷了,如今的三娘是合格的世子妃,从今而后,她不但为了自己、为了南安侯府,更为了腹中即将出世的孩子,她会越做越好。
如今世子、世子妃看起来琴瑟和鸣,十分恩爱,可当初的伤害到底还在。
只是安然脑海中却总是闪现那个当初哭得伤心,声嘶力竭绝望的三娘。
“能有今日,我已经很满足了。”三娘看到安然面上一闪而过的忧色,拍着她的手,淡淡的笑道:“没有破镜重圆这回事,裂痕就是裂痕。不瞒你说,我始终都放不下。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像先前一样——”
那件事令三娘彻底成长了。
“听说是你帮了六娘。”三娘似乎不欲多谈,笑着转开了话题道:“你做的没错。”
安然略带僵硬的点了点头。
三娘知道倒也罢了,竟还赞同了她?莫非三娘知道了什么事不成?还是云诜知道了什么告诉了三娘?
“虽说六娘自作自受,到底是同胞姐妹,若是她真的出了什么事,这还没出了京城呢,咱们面上也无光。”三娘想的和安然的猜测有些出入,却算是如出一辙,赞许了安然的做法。“陈家做得太过了些,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连侯府都不放在眼中。”
安然松了口气,忙道:“是。六姐能早些归家咱们都放心了,都是父亲的功劳。陈家若是长此以往,多行不义必自毙。”
三娘微微颔首。
从大局上来看,这样做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幸好九娘是个识大体的,并不因为曾经的那些恩怨,就对六娘漠视不理。
安然本就是来跟三娘通个气儿,不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谈。安然的目光落在三娘浑圆高耸的肚子上,关切的问:“三姐,这几日身子感觉如何?我外甥有没有闹你?”
提到孩子,三娘的面色柔和起来,她低头看了身前高隆的肚腹,手轻轻的搭在肚子上,唇边露出淡淡的笑容来。“虽然儿子女儿我都喜欢,这些日子越发觉得是个小子,闹得我夜里睡不好,有些日子都没囫囵睡一夜了。”
她的话音未落,安然仔细看去,三娘眼底果然有淡淡的黛色。
“竟没有什么法子么?”安然心直口快的道。
三娘不由翘起了唇角,笑道:“果然还是个孩子,傻乎乎的。”
安然红了脸,她这两世都还没有生养过,自然不知道——
“无妨,说明孩子健健康康的,过了这些日子就好了。”三娘见安然面露窘色,忙笑道:“我看你的绣活愈发的精细了,比先前进益不少。”
听了三娘的话,安然立刻挺直了腰板,面上带了些得意之色,口中还犹自道:“一般一般,三姐谬赞了。”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三娘笑着摇了摇头,道:“虽然进步了不少,我看还要多加练习才是。”
“哦。”安然乖乖点头。
一时三娘要她留下用午饭,安然说还有事。
“你是想回家一趟罢?”三娘猜了出来,她略一思索,也没有强留安然,“你回去看看也好,毕竟你在其中也出力不少。”
不多时云诜带着念哥儿回来,安然便趁机告辞,三娘向云诜解释说安然要去南安侯府,便不留她用饭了。
安然带着念哥儿从毅郡王府出来,到了南安侯府时已经晌午了。
今日过来的事,她只是命人送野味时,跟赵氏透了个信儿。原本她到达的时候就尴尬,不想让一家子都等她用饭,倒像是她要摆谱一样。等她带着念哥儿过来时,在赵氏院中用午饭也就罢了。
谁知才下车,只见太夫人身边的苏妈妈和赵氏身边的南妈妈都在门前候着她。
“九姑奶奶回来了。”苏妈妈笑容满面,恭敬的道:“太夫人、夫人和诸位姑娘都等着您用饭呢。”
果然还是惊动了这些人。安然在心里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面上还要笑盈盈的点头还礼,牵着念哥儿往太夫人的荣安堂走。
还未到太夫人正房的廊庑下,七娘和十娘便迎了出来,六娘竟然也在其中。六娘、七娘毕竟年纪比安然大些,不好太多施展殷勤,十娘比安然年纪小,撒娇凑近乎自然容易些。
“九姐可来了,祖母和母亲都念叨着你呢!”十娘面庞上天真和活泼之色令人讨厌不起来,她又低下头跟念哥儿打招呼。“念哥儿,还记得十姨吗?”
安然笑着应付了十娘,又面带微笑的向六娘和七娘问好。
六娘倒还罢了,安然帮了她,她自然心里头是感激的。而七娘这一回则是变化颇大,往常见了安然,碍于长辈跟前,自然要装模作样一番。而今日,七娘眼中的那点子不屑和不服气,消失的干干净净。
“十妹说的是,祖母和母亲特意吩咐厨房做了扬州菜。”七娘顿了顿,这一番话说出来她可是鼓足了勇气。“我们尝着都还好,九妹试一试合不合口味。”
七娘竟然能说出讨好她的话来!这转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安然不由微微侧目,心中诧异。
姐妹四人一团和气的往里头走,六娘姐妹三人更是众星拱月的簇拥着安然和念哥儿。
荣安堂。
“祖母、母亲。”安然进了门后,先是牵着念哥儿盈盈的行礼,又让念哥儿问好。
太夫人忙一叠声的让安然起身,又把安然叫到了自己身边坐着,让人去厨房看一看菜好了没有。赵氏看向安然的眼神中闪烁着一抹歉然,她没防备在太夫人面前说漏了嘴,才弄得这样兴师动众。
安然只得浅浅的笑了一笑。
“昨日厨房做了九妹送来的野味,祖母和母亲都多用了一碗粥呢。”七娘溜须拍马的事虽然不够熟练,不过她却抓紧一切机会表现。“别的倒还罢了,难得的是九妹的孝心。”
先比之下,十娘便更加自然些。“正是呢,原本九姐就比咱们更贴心些。”
六娘倒是退了一射之地,坦然自若的看着两个妹妹施展,只在一旁附和着笑一笑。
“十娘说的是,九娘素来都是懂事的。”赵氏与有荣焉。
太夫人看向安然的目光愈发的慈爱,让安然觉得不太舒服。
好在很快上了菜,也算是解救了安然。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习惯,用过了这顿饭后,安然怕耽误得太久,干脆直接了当的说要找六娘。
“不如去六姐房中一叙?”安然微微一笑,却是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谁爱觉得她攀了高枝翻脸不认人就这么想罢!
在南安侯府,即便谁的心中再不高兴,也没人敢折了安然的颜面,故此太夫人和七娘等人都没多说什么,只是依言让安然跟六娘一同回了院子。
听闻念哥儿过来了,钰哥儿从先生处回来,便兴冲冲的拉着念哥儿去自己房中玩。
到了六娘房中,两人屏退了丫鬟。安然才想着坐下说话,只见六娘双膝一软,就要给安然跪下。
“九妹妹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
安然吓了一跳,忙扶住了六娘。“六姐快不必如此。都是祖母和父亲疼爱六姐,这才操持了六姐的和离之事——”
六娘苦笑着摇了摇头。“此时只有你我二人,九妹不必自谦。若不是你出面,祖母和父亲怎么会答应的这么痛快?行事会如此顺利?”
安然没有说话。
六娘到底还是有些慧根的,虽是被迷了心窍、糊涂了一阵子,导致了她跟陈谦亲事的悲剧,而如今她清醒过来。她心里很清楚,真正帮了自己的是安然。在南安侯府中,九娘说话还是很有力度的。
虽说六娘对安然为什么帮自己心中还是有疑惑,可她心里是极为感激安然的。
无论安然出于什么目的,如果不是心存善念,安然都可以坐视不理,不管自己的死活。即便她在陈家被折磨,名声不好听的至多只是南安侯府罢了。与安然有和干系?而南安侯府对安然又有多重要呢?曾经太夫人和赵氏能为了三娘,险些毁了九娘的一生,太夫人又攥着安沐和安汐不肯放手,还不是为了牵制安然?
当然,这些都不是安然最终能不理会南安侯府的理由。
每每想到此,六娘心头还是有一闪而过的嫉妒。
最重要的是,九娘能嫁给平远侯,所依靠的并不是南安侯府。换言之,并不是南安侯府姑娘这个身份、并不是南安侯府和平远侯府那虚无缥缈的婚约才促成这这桩亲事。
毕竟平远侯在安然声名狼藉之时求旨赐婚,当时谣言甚喧尘上,安然的名声甚至不如寻常的良家女。
平远侯真正喜欢、看重的仅仅是安然本身罢了。
是以安然嫁过去之后,南安侯府反而要看安然的脸色。
“既是六姐回来了——”安然顿了顿,轻声道:“昨日种种昨日死,忘了那些,六姐还有一辈子要过。”
六娘目露感激之色,用力的点了点头。
“先前我做过对不起妹妹的事,我……”六娘涨红了脸,还是坚持道:“我向妹妹赔罪了!我知道那些事无可挽回,是我鬼迷心窍……”
安然摆了摆手,她又不是为了六娘感激她才这么做的,到底她不忍心看六娘在陈家香消玉损。
“九妹,我有件事要提醒你。”六娘忽然压低了声音,在安然耳边道:“陈谦是真的对你心存邪念,我也不知道为何,他对你执念如此之深。”
听她提到陈谦,安然顿时脸色微变。
“九妹,我不是有意冒犯。”见安然面色不好,六娘怕惹她生气,忙急急的解释道:“你别生气。实在是我这些日子来发现,许蕙娘的侧脸,有些像你!且陈谦醉酒之后,也数次唤着你的名字。”
如今若是陈谦破罐破摔,引得平远侯的怀疑,恐怕对九娘不利。
六娘急切的看着安然,此时她的关心倒是真心实意。只有安然平远侯夫人的地位稳固,她的日子才能好过些。
“陈谦那个人简直是疯狗一般!”六娘怕安然只见过陈谦几面,而陈谦又素来花言巧语的,安然可能对他的恶劣认识不足。“你相信姐姐,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若是构陷什么证据送到平远侯处,拼着命把你拉下水——”
哪个男人不在乎这些?而且都不需要真凭实据,只需要引起平远侯的怀疑就足够了!
安然看着六娘,心里头总算有些安慰。六娘勉强算是迷途知返,不枉自己操心一回。她温和的道:“多谢六姐惦记,我心中自有打算。”
六娘胡乱点了点头,不知道安然到底想到了哪一步,又怕说多了引起安然不快。
殊不知安然比她更了解陈谦,知道他的狠毒不择手段。可正是有上一世的记忆,安然更加的困惑。明明当初是陈谦冷落她、嫌弃她,任凭她被丁氏磋磨而坐视不理,看她在内宅枯萎凋零……
难不成只是得不到的才是他最所爱的?他爱的不过是自己的执念罢!
安然垂了眼眸,在心里冷冷一笑。
“时候不早了,我得带着念哥儿回去了。”安然再抬起头时,面上已经带了浅浅的笑容,她安慰了六娘一句:“六姐在家好好休养,来日方长。”
六娘感激的送走了安然。
两人才出门,迎面便撞上了七娘。不知七娘是从何处而来,鼻尖冻得有些发红。
安然暗自一哂,总不能是为了偷听她和六娘的谈话罢!这一闪而过的念头,在看到七娘对她殷殷的笑容时,安然觉得并非没有可能。
这一次安然没猜错。
丽姨娘教导七娘说,六娘归家这件事,少不了安然从中帮忙。讨好安然绝对是百利无一害,她原本还不相信的,在院中一处隐蔽的角落,正是六娘房中的窗户下,她偷听了一会儿。
六娘亲口所说,九娘没有否认……七娘的心中猛地跳了一下。
安九娘,那个曾经被她们看不起的人,已经成了她们要仰视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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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半日简直过得心累。
安然带着念哥儿坐在回来的马车上,心里有些烦躁。六娘的提醒并非没有道理,陈谦若是狗急跳墙……
“母亲,您哪里不舒服吗?”原本在一旁安安静静摆弄钰哥儿送他的小铜剑,看到安然脸色不大好看,念哥儿忙小心翼翼的蹭到了安然的身边,仰着小脸,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她。
听到念哥儿的声音,安然回过神来,忙轻笑道:“母亲没有不舒服,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念哥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在回去的路上,念哥儿没有弄小铜剑,而是时不时的觑一眼安然的脸色。
安然心中一暖,主动问起了他手中小铜剑的来历,耐心的听他讲今日跟钰哥儿一起玩的趣事。
晌午念哥儿没有休息,快到侯府时,他已经小鸡啄米似的靠在安然怀中点头,后来干脆睡着了。
马车在侯府门前稳稳的停了下来,安然正犹豫着是叫醒念哥儿还是找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来,好生抱着念哥儿下去,不吵醒他。
忽然车前的帘子微微晃动,映出了一张俊朗的面容来。
陆明修给安然使了个眼色,安然来不及多想,便把念哥儿交到了陆明修手上。那双矫健有力的手臂很稳,在他怀中念哥儿仍旧没有醒,只是嘟嘟囔囔了几句,睡得沉沉的。
翠屏和青梅扶着安然下了车。
安然担心念哥儿着凉,又给陆明修怀中的他加了个毯子。
两人护着念哥儿穿过回廊,生怕他着凉。陆明修和安然把他放到了房间中,让桃枝和桃叶好生照看着,看他睡得安稳,这才从房间中退出来。
“侯爷今日怎的回来这样早?”安然略略诧异。
在京郊时,陆明修尚有许多公务要处理,第二日还要命人快马加鞭的送回去。怎的回了京中,倒清闲起来?
陆明修握住安然为了给念哥儿挡风,而被冻得有些通红的手指。“楚侯爷那儿有消息了,说是已经确定了藏宝的位置,我一早便让余舟过来,今日就从京中出发。此时宜早不宜迟,方才五名羽林卫已经跟着他出发了,我送了一送。”
怪不得。安然点了点头。
“如果余大哥他们真的就是徐家的人,纵然有万贯家财,也有些可怜。”安然喃喃的道。
妻子等待的丈夫、孩子们期盼的父亲,早在八年前就死在了扬州,甚至余思礼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陆明修腾出一只手,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安然的后背。“往事不可追,如果是真的,总得为他们讨回公道。虽然迟了些,却不能缺席。”
一旦真相回到京中,余母和思礼还不知道要怎么伤心……还有余舟,最是坚毅可靠的一个人,恐怕也会大受打击罢!安然在心中胡思乱想着,没注意到陆明修暗了暗的眼神。
如果余舟真的是徐家少主,如果他还没有把九娘娶进门——就冲着余舟对九娘如今隐忍的喜欢,他或许不会轻易的放弃!尽管余舟素来不卑不亢,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可他连心迹都不敢向安然表露,未尝不是两人之间堪称云泥的身份。
他给不了她最好的,那么就彻头彻尾不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思,不让她烦恼,不去打扰。
这就是他给她的全部能给的温柔和爱。
陆明修看了出来,余母看了出来。
喜欢的人就在面前,哪里能掩饰得那样妥当?在她转身之时,在她看不到的暗处,在她靠在别人怀中笑时——那份心思便无可遁形。
陆明修抱紧了怀中的人。
“侯爷?”安然疑惑的唤了陆明修一声,只当是这些日子繁杂事情太多,陆明修心中乱。她安然静静的靠在陆明修怀里,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陆明修才放开了安然。
“今日过去,一切都还顺利么?”陆侯爷又恢复成往日沉稳可靠、波澜不惊的模样。
安然便也直起了身子,点头道:“都还好,三姐那儿没说什么,六姐也是千恩万谢的。当然主要是该谢侯爷您,否则我可是办不成的。谁不知道我是仗着侯爷的势,狐假虎威呢!”
陆明修弯了弯唇角,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挺拔秀气的鼻梁。
“夫人过谦了。”他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分外悦耳。“不过我看夫人竟不太像狐狸,倒更像是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