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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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行人坐着步辇,穿过大半个皇宫,总算到了冷宫。

这会儿天将亮未亮,离得老远,我就听见冷宫传来阵喧哗吵闹之声,萝茵心急,还未等步辇落下就往下跳,哪知摔了一跤,手都被尖锐的石子儿擦破,她也顾不上喊疼,嘴里念叨着娘,直往前跑,谁知跑到冷宫门口登时顿足,吓得尖叫了声,连声喊快下来。

我和郑贵妃互望一眼,心道不好。

疾步匆匆赶了前去,发现果然有异,此时张素卿正站在房顶手舞足蹈,地上叠放了许多桌椅,看来她是自己爬上去的,底下的宫女和嬷嬷恨得高声喊:

“要找死就去别处,你儿子的案子还没了结呢,过两日就轮到你受审了。”

有两个胆儿大的太监着了木梯,要上去把她弄下来,哪知被张素卿推开。

张素卿赤着足,哈哈大笑,踮起脚尖要摘星星,怀里抱着个枕头,哼着哄孩子入睡的小调,忽然,她仿佛察觉到有人来了,终于停下疯癫,转身朝我这边看来,痴痴地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忽然挥动着胳膊,兴奋地朝我喊:

“你是妍儿,我认出你了,哥哥替我抄书去了,咱们俩能去逛花灯啦。”

萝茵跪在院子里,抱拳嘶声力竭地央告:“娘,娘你别这样,求求你下来好不好。”

素卿仿佛听见了什么,低头朝底下看去,当瞧见了萝茵,她怔住了,好似清醒了,嘴里喃喃念叨着茵茵,丢开怀里的枕头,手伸向萝茵,哪知被一块破瓦绊倒,没站稳,从房顶滚落下来,咚地一声巨响掉到地上,后脑勺着地,人大口喘着粗气,艰难地扭头看萝茵,看着看着忽然落泪,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也就在这时,在我身侧侍奉的婢女手里的宫灯蓦地燃烧着了,火焰簇簇冒气,没多久就将那层纱给烧尽。

我猛地就记起之前做的那个梦。

小时候张达齐给我和素卿分别送了两盏花灯,我的是西子浣沙,素卿的是嫦娥奔月。我自然恨这个当年害我万劫不复的女人,二十多年过去了,可当看到她、她的子女还有张氏这个结局,我也是唏嘘不已。

素卿啊,你当年奋不顾身奔向了月亮,但你可知,那里面还有个广寒宫。

……

第201章 两婵娟  全文终

从冷宫离开后, 我一时间茫然了,不知道该去哪儿。

我知道,我如今最该陪在李昭身边, 他很需要我, 可我真不知该怎样面对他。

这么多年的夫妻,我自问还是了解他的, 他一旦做了决定,没人能撼动得他, 如今新政蒸蒸日上, 朝中大政需要文宣帝决策, 哪里都少不了他。

可我呢?

三五年的光景, 这让我如何接受?

我不能和他吵,逼他放弃做皇帝;

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过度劳累而死。

我恨他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可又心疼他如此病重。

痛苦之下,我没回勤政殿,让秦嬷嬷安排了下, 乘马车逃回了府。

府里花红柳绿,繁华依旧, 可只有我一个人,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躺在床上睡不着, 也不想游湖赏花, 更不想宣命妇来一起听戏, 最后晌午的时候, 我索性让管事套了车,派人给四姐下了帖子,让她陪我出城去鱼庄散散心。

我和四姐两个在鱼庄一连待了好几日, 每日家要么同陈砚松说几句话,要么侍弄杜老种的牡丹花,要么就去附近的寺庙和名山赏玩。

心里闷闷的,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这几天,李昭惦念着我,先后派了许多人劝我回长安,儿子也策马来了好几次,我谁都不愿见。

我知道,我这个年岁再闹脾气,还和皇帝闹,挺过分的。

可我……

四姐也劝过我不少次,说陛下如今身子不适,我这一出走,他更担心,病兴许会更重。凡事总有解决的法子,不能一味的逃避,陛下心里是有你的,经过此事后,想必他会很快立太子,到时候便不会像从前那样全身心地投入朝政,肯定不会如杜老说的那般严重,他定会痊愈的。

我笑了笑,没有接这话茬,其实四姐的话在理,或许只有这个折中的法子了。

可我,总是不开心,我要的是他平平安安,身子康健。

这几日,长安的消息陆续传来,朝堂已经正常运转。

抚鸾司的黄梅数次救驾于危难中,封忠武侯,并赐婚,这是本朝第一个女侯爵;

北镇抚司那位假扮越国将领的千户申祖雄,还有那晚和我一起顶着人.皮面具、潜入险地救李昭的士兵小武,也都相应受到了封赏。

有赏必有罚,谋逆案已经交到了三司会审阶段,李璋和他的王妃海氏、妾室唐氏、金氏及子女全都圈禁了起来;

其余的从犯该斩首的斩首、该抄家的抄家、该充军的充军、该连坐的连坐……

另外,李昭还给云雀赏了个恩典,在蔡居认罪画押后,将蔡居给了云雀,由云雀全权处置。

……

歇了好几日,我紧绷的心绪总算放松了下来,因肚子里还怀着个小的,虽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强迫自己多吃多喝。

说来也奇得很,当初李昭遭难,我屡屡感到不适,总觉得这孩子肯定保不住了,没想到乱平后,孩子就不闹腾,大夫说胎气平稳,定能平安生产。

今儿是六月初三,算算日子,就快到旸旸和朏朏的生辰了。

天朗气清,我叫了四姐和陈砚松一块坐画舫游湖,赏荷花。

而今正值傍晚,日头将落,天上的云仿佛喝醉了般,坨红一片,湖面上盛开着粉白荷花,草鱼和鲤鱼穿梭其间,偶尔有一条红鲤越出水面,叼走片花瓣,惹得画舫上的小丫头们拍手嬉笑。

红泥小火炉中坐着只铜壶,里头煮着茶,小桌上摆了数道珍馐美食,还有一壶杨梅酒。我坐在金丝篾席上,懒懒地窝在软靠里,轻摇着小香扇,笑着看四姐,此时,四姐坐在船边,正抱着她孙子雲哥儿摘莲蓬玩儿;

我对面坐着陈砚松,老陈依旧穿华服,戴美冠,他喝着梅子酒,用玉佩逗雲哥儿,哈哈笑道:

“这小子肥美极了,太逗了。”

我笑着啐道:“我孙外甥又不是羔羊,你这老不休的,竟说他肥美。”

陈砚松嘿然一笑,叹道:“出来这么久了,我真想我闺女和那四个小孙子了,这些天老夫游遍长安,给他们娘儿几个买了十几车的礼物,对喽,你们长安有家铺子的芝麻糖做得好,我小孙儿阿笠最喜欢吃,可惜洛阳卖的总不地道,我想着要不将店主买走,将他全家都带回洛阳,专门做芝麻糖给阿笠吃,到时候还得请娘娘出面,帮老夫解决一下这家人户籍的问题。哎,带回去又怎样呢,盈袖那臭丫头不让孩子们吃糖,因为这事,说了我好多次。”

我心里不禁慨然。

陈砚松也老了,当年那个无情狠绝的男人,如今也变得唠唠叨叨,嘴里三句不离女儿和孙子,其实我也能想来十年前他为何要做那个局,左良傅乃封疆大吏,如今眼看着得圣宠,若哪一日遭忌惮……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

我抿了口红豆醪糟,笑着问:“打算什么时候走?”

“后儿吧。”

老陈小指抓了下头,羞惭笑道:“明日我也去寺庙,给陛下烧个平安香。”

“嗯?”我不禁疑惑。

老陈挑眉一笑:“你还不知道罢,自打传出陛下龙体抱恙后,这长安附近的老百姓纷纷自发去庙里,替他祷告求平安,哎,百姓眼里他是好皇帝,那他就是。”

说到这儿,老陈给我碗中夹了筷子鱼,笑道:“妹子,你也该回去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姑娘似的闹别扭,哎,不是老哥说你,你觉着陛下爱江山还是爱美人?他这些年对你够好的了,兴许老杜在那儿瞎吹呢,哪里就那么严重呢。”

“嗯。”

我应了声。

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岸边有人高声呼喊。

我让秦嬷嬷打起竹帘,扭头看去,只见岸边站了十多个卫军,还有几个穿着内宫官服的太监,为首的那个仿佛是施周,他不伺候李昭么?怎么来了?莫不是宫里出什么事了?

我忙吩咐侍卫划船返回,刚靠岸,就看见施周疾步匆匆跑来,他面颊绯红,跪下给我磕了个头,急道:

“启禀娘娘,陛下今儿晌午昏倒了,又开始发烧,嘴里说胡话,一直念叨着您呢,您快回去看看吧。”

发烧了?

我什么也顾不上,忙让侍卫安排套车,着急忙慌地往长安赶去。

这一路,我恨得直埋怨自己,怎么越活越回去了,明知道李昭现在离不开我,却狠心出走这么多日。

沿路经过三两道观、佛寺,我的确看见了许多老百姓和达官贵人在上香祈福,而乱平后,长安亦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城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瓦市中时不时传出鼎沸笑声,肤白碧眼 的胡姬在高台上拼命旋转,跳着胡旋舞……

我无心观赏,也来不及回府换衣裳,直接进宫。

入宫时,天空最后一抹红霞落下,弯月升起,夜色降临。

我忙不迭地往偏殿行去,发现殿外守了许多卫军,亦站了数位朝臣,我心里的不安越发重了,急忙走了进去。

抬眼瞧去,偏殿一如往日般富丽堂皇,诸文武重臣皆在,文臣有六部的袁文清、梅濂、姚瑞,御史台的孙储心等,武将这边五军营、龙虎营、威风营还有三抚司的官长也来了,皆是熟面孔。

怎么回事?

我接着往里看,发现郑贵妃和张春旭皆穿着后妃吉服,打扮得相当隆重,坐在拔步床边的小杌子上;而睦儿和李钰也换上了朝服,默默立在一侧。

李昭呢?

李昭他此时好端端地坐在床上,脸色比数日前要好些,虽虚弱些,但根本不像高热昏迷之样,他手里端着碗汤药,看见我来了,精神一震,身子略微前倾,笑道:

“皇后,你回来了。”

我一脸的茫然,竟忘记行礼,大步走到拔步床前,仔仔细细地看他的脸、唇有无异样,紧接着坐到床边,手覆上他的额头,担忧地问:“施周说你发高热了,如今怎样?”

“没发热。”

李昭莞尔,抓住我的手,轻打了下:“若不这么着,怎么将你骗回来。”

“你……”

我气急。

“莫恼,先听朕说几句。”

李昭拍了拍我的手背,他环视了圈朝臣,手忽然指着地上的蒲团,看向睦儿,正色道:“瑞王,你跪这儿。”

睦儿不知爹爹要做什么,还这般严肃地叫他瑞王,儿子愣了下神儿,噗通一声跪到蒲团上。

李昭喝了口药茶,长叹了口气,对众臣道:“朕执政后期,的确犯了不少错,太宠幸厂、卫,对群臣掌控太过,以致今日之乱,险些酿成大祸。”

话音刚落,诸文武大臣忙跪下,连声道:“陛下何出此言,是您的励精图治,才有开平这十多年的繁盛。”

李昭挥了挥手,打断诸臣的话头,指头轻点着玉碗沿儿,叹道:“朕如今力有不逮、精力不济,且双目因中毒而模糊不已,思量了数日,若朕以如此病躯继续执政,恐于国于民皆不利,故而朕深思熟虑后决定,今后由太子李睦监国,六部阁臣同为宰相,共同辅佐,但大政仍决于朕。”

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李昭这是……提前“退位”?

我扭头,正好与李昭四目相对。

不同于我的木然震惊,他坦然自若,唇角上扬,笑得温和,那儒雅如玉之样,让人如沐春风。

他冲我略点了下头,转而看向地上跪着的袁文清。

袁文清此时并未穿官服,穿着身月白色圆领直裰,面容凄苦,只是数日未见,他眼角的皱纹仿佛更深了。

“洵直哪。”

李昭手伸向袁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