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失重的一瞬间, 叶语的大脑内一片空白。
唯一掠过去的想法却是——
原来人到了极端恐惧的时候, 反而是无法尖叫出来的。
所有声音和感官反应都像是被这翻涌上来的阴风恶狠狠地压在胸腔里, 憋得胸骨快要炸裂、心脏快要跳出, 却依然没办法哪怕通过声音发泄一下这几乎要让她窒息的恐怖感觉。
在叶语怀疑自己要昏厥过去的前一秒, 已经被她忘掉了的牵在手腕上的力道突然加大。
——
玄翊在空中把她拉了过去。
而后眼前一黑。
宽厚而温暖的怀抱将叶语裹了起来。
——对于叶语来说,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就好像那颗在迷雾里沉沉浮浮飘了不知多久的心, 突然有了一个得以安放的点。
落在上面的感觉，叫人释然而留恋。
“……有我在。”
“别怕。”
透过那宽厚胸膛微微震响的声音，让叶语心神都恍惚了下。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一个人的？
或许是……发现原来在这世界上, 自己连父母都无法依靠的时候吧？
所谓“血浓于水”的父母都会为了各自的生活分道扬镳、结婚生子，让年纪尚幼的她辗转在无数个家庭的白眼、训斥和施舍之下……
连父母都无法依靠的话，旁人更不能了吧？
所以永远不要在别人身上寄予希望, 那样就永远不会失望；永远不要付出真心, 那样就永远不会伤心……
这才是她信奉了二十多年的人生信条啊。
——可原来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自己也是渴望一次扶持、渴望一句“有我在”的。
“如果我把从未在旁人身上寄予过的希望和真心给你, 你会给我和失望和伤心不一样的东西吗？”
在虚空大阵里, 身周景象已然模糊, 叶语抬起头去看自己身前的人。
她甚至不知道这个问题到底只是她的扪心自问, 还是已经说出了口？
只是不等叶语看清玄翊的神情, 眼前最后一点光亮倏然消散。
须臾之后，他们身周空间扭转。
龙门阵下的传送大阵开启。
又过了片刻, 眼前光华复现，同时两人的脚底都触到了松软的泥土地面。
叶语腿一软就要跪下去, 然而钳在她腰间的手臂丝毫没有放松。玄翊一见她没能自己站稳, 就立马把人又捞了回去。
于是，在这一众或是扶着身旁石壁或是扶着自己膝盖干呕个不停的测试者中，抱在一起的叶语和玄翊成功吸引了旁边所有剑宗弟子或是执事的注意。
有位主持第三关测试的长老面色古怪地看了两眼，终于忍不住转过头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叶语就在这示意性的咳嗽声里回过神。
她在玄翊怀里挣扎了下，等玄翊识趣地松开手臂之后，便立即退了一步。
只是她的脚底仍旧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
见叶语脸色仍旧微白，玄翊担忧地问：“没事了？”
“……”
叶语张了张口，但预计自己此时也是声音喑哑，便又闭了嘴巴。
她于是摇了摇头。
足足又过了半炷香的工夫，这帮从第二关“死里逃生”的测试者们才算是都慢慢恢复过来。
负责主持测试的长老早就把他们打量了好几遍，此时面上已是显而易见的不甚满意。
倒是唯有在视线瞥过玄翊和另一个角落的一位姑娘的时候，他眼中会露出点赞许的目光。
而说巧不巧的，那位姑娘也在瞧着玄翊。
不过与方才初见玄翊与叶语同时被传送出来时有些惊愕的神色不同，她此时看着两人的表情已经转为淡定，唯独目光还有点复杂。
定下心神后，视线四扫的叶语正撞上了那姑娘的注目。
两人稍一停顿，便不约而同地冲着对方微微颔首。
“云华也来了。”
转回视线后，叶语不动声色地以神识传音提醒了玄翊一句。
玄翊眼都未抬，哦了一声。
叶语不知想到了什么，撇开视线轻笑了下。
“你真要这般避讳她？她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在我的老家一直有句话，叫‘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
听叶语有心思调笑自己了，玄翊知她应无大碍，便松了皱紧的眉。
而后他才不疾不徐地接了话。
“只可惜被救第一次的时候，我就已经许过了。再碰上她，也没得可许。”
叶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玄翊说的是上一世的事情。
她不由低笑：“我可不要条小黑狗以身相许。”
玄翊：“…………”
在两人互相打趣的工夫里，主持测试的长老已经说完了规则，让人把一排校验气感的晶石球端上来了。
“这剑宗内各峰之间也要甄选，天赋高些的弟子，便能去灵气足的峰顶——全靠这气感晶石的亮度来比较。”
叶语给玄翊介绍完了，便以神识传音，“可你的目标，并不在那最优的宗主峰，反而是在最差的那个藏珠峰，对吗？”
玄翊转眸：“姐姐连这个都能算到？”
叶语闻言神色古怪，“我能算得到这不奇怪，奇怪的是你从未踏入仙域，如何也能得知这剑宗宗主都不知道的秘密的？”
“这个姐姐又算不到了？”
“这个真没有。”叶语很是诚实。
“难得有姐姐你算不到的事情，”玄翊哑声笑着，“那我更不能说了。”
“……”叶语心里翻个白眼，没再深究，扭头看看已经测完了一半的弟子们，“我们是要在这儿分开了。”
玄翊垂眼，半晌未语。
直到排在两人前面的测试者都走上前去，他才压着声量开口。
“等寻到那物、晋入混沌，我会去找姐姐的。”
“……你快别闹。仙域里斗法最厉害的混沌境都在这剑宗里窝着了——还是你以为记名弟子那么自由，可以想去哪峰去哪峰？”
玄翊也不解释：“我自有办法。”
来不及再说什么，两人已经和其余几个一起走到了那排气感晶石的后面。
主持长老吩咐了声，几个测试者就一起将手放上了面前的气感晶石。须臾之后，不同的亮度从这一排晶石内辉映出来。
叶语的是最亮的一颗，而她旁边的玄翊手底下那颗只能算是勉强到了合格的程度。
尽管叶语心知肚明——玄翊若是不刻意这样做，说不得以他的天赋，就能重现上古时期大能修者资质天妒引得气感晶石炸了的传说。
然而此时还会去注意玄翊那颗晶石的，大概也只有叶语了。
其他所有人——无论是剑宗的执事和正式弟子们，还是那些待测试者——都目不转睛表情惊愕地瞧着叶语手底下那颗光华耀眼无法直视的气感晶石。
叶语分明听见不远处的正式弟子中有人喃喃：“这即便是各峰那几位最杰出的师兄师姐，应该也没有这个气感吧……”
就连装死了好久的系统也忍不住被炸出来了，在叶语耳边小声嘟囔：“宿主大人……您该低调些的，以您的身份，太引人关注可不是好事。”
叶语表面微笑，内心冷漠：“你以为我不想低调点？你以为谁都能跟站在我旁边看热闹这位似的金手指那么粗、连对气感天赋都能收放自如？？”
“……”
系统被怼得没话，自觉恢复沉默。
那主持长老也被惊得不轻，神识扫过来在叶语经玄翊遮掩后看起来“全无修为”的身体上一掠，又瞥了眼玄翊手底下的那颗晶石。
他叹了声。
“唉，可惜了啊……”
一个气感天赋卓绝，可惜没在合适的年龄搭好根基，还心性极差；另一个心性倒是极好，然而气感天赋看起来就……实在没什么希望能留下太久。
随后，不出所料地，玄翊和叶语分别被分到了这剑宗内最差的藏珠峰和最好的宗主峰。
而在叶语之后，又有一个出了大风头的——云华。
以不逊色于叶语晶石亮度的测试结果，云华也带着众人惊叹的目光去了宗主峰。
三人虽然或多或少地知道些彼此底细，但也正因为是互相了解，便也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而这批测试弟子分入各峰没几天，宗内又传开个消息——
剑宗弟子第一人叶非，归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