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都透着股偏执却又蛊惑人心的疯狂感,反正在奥斯维德看来,没有哪个精神正常的人会这么神神叨叨地说一句没头没尾意味不明的话。
但棘手的是,能影响这么多人,对方显然来头不小。
地宫里本该昏睡上很久的人,竟然陆陆续续都睁开了眼。
凯文倏然起身,大跨步绕过人群,走向角落里某个撑坐起来的人。
“嘶——我的腰……凯文?”那人迷迷瞪瞪地揉着自己僵板的腰背,一抬头就被走到面前的人惊了一跳,“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对——”
他挠着一头早已乱成鸡窝的卷发,转头扫了一眼地宫,茫然道:“卧槽我是谁这是哪儿?”
这一脑袋问号的货不是别人,正是负责带领青铜驻守军的米奥。他在碰见神格的时候距离算很近了,但是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没有直接断气,而只是昏睡了过去。
凯文在他面前蹲下来,斩钉截铁地道:“醒了没?我抽你一巴掌能彻底清醒吗?”
米奥顿时便扳直了腰背道:“醒了醒了,不劳驾上手,但你先告诉我这是哪儿,我们怎么会在这里,那帮弟兄们呢?”
“这里是玫瑰旧堡地宫,你们是被一些东西给召唤过来的,在场的有大小城邦国士兵以及北翡翠国边疆守卫军,还有伍德和尼克带着的那支。”凯文言简意赅地给他大概说了一下情况,脸色肃正道:“被召唤来的人有一部分已经死了,你们是存活下来的。现在,我需要你把这里所有人带上,往东边的静默谷走,路上但凡碰到意识不清说着要“朝圣”的人,统统拦住一起带过去。”
“等等为什么?”米奥一脸懵圈地问道。
“因为静默谷隔绝外音,听不到那些乱七八糟的蛊惑!”凯文说着,拍了他一巴掌道:“尽快!”
“不是!等一下!你刚才说还有北翡翠国边疆守卫军?!我怎么带他们?”米奥顶着一脸“你仿佛在逗我”的表情道,“他们怎么可能好好就听我的了?”
凯文按着他的脑袋,给他转了个方向,指着地宫这中间那一堆正茫然着的人道:“武器全卸,你说他们听不听你的?”
正中间的北翡翠国边疆守卫军相互之间茫然地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周围一大圈把他们围在中间的金狮国青铜军和先行军,以及他们身上完好的武器,顿时静默了下来。
守卫军:“……”
青铜军:“……”
沉默持续了约莫一秒钟的时间,青铜军士兵们纷纷一骨碌翻身站起来,攥紧了身上的武器,居高临下地把守卫军圈围起来。
莫名其妙就俘虏了一批悍将还真是……有点懵逼呢。
“那你呢?”米奥忍不住拽住凯文道:“你这话音听着不太对啊,你要去哪里?”
“我另外有事。”凯文正说着,奥斯维德毫不在意地从跃过人群,三两步扑了过来,稳稳地落在凯文身后,巨大的翅膀“呼——”地一收,糊了俘虏们一脸阴风。
“卧槽哪来这么大条狗!”米奥被惊了一跳。
奥斯维德:“……”
凯文:“……”
怎么说呢,金狮国一干军将里面,放浪不羁爱作死的人还真是不少。
米奥瞪大眼睛道:“你从哪儿拐过来的?坐骑吗?有点威风啊!”
凯文摆了摆手:“不说这些废话,你们收拾收拾就上路。”
一旁终于醒过来的伍德揉着肩膀走了过来,抹了把脸皱着眉冲凯文道:“阁下,我刚才又听到了一个声音,说着“朝圣”之类的话,哎——含含糊糊记不太清了,但是这个声音很耳熟。”
“耳熟?”凯文偏头看他。
“还记得我跟您说,在密道里面我们都做了类似的梦么?梦里有人一直在提玫瑰旧堡,所以我们才会都梦见那里。那个人的声音,这这次的非常相像。”
凯文目光一沉,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一把按住米奥的肩膀,又拍了拍伍德,沉声嘱咐道:“记住,在达到静默谷之前不要睡觉,再困也熬着,休息也不要贴着地面,不要听任何类似耳语的声音,只要记住一个目的地——静默谷。”
交代完,凯文也便匆匆沿着一角的石阶梯,从地宫里出来了。
奥斯维德两步一蹿,也跟着上了地面,重新回到了高塔废墟边。凯文再度跪下来用手掌按了按地面,然后径直朝某个方向一指,冲身边的天狼道:“你认路,能盯准那个方向么?”
“怎么?”奥斯维德问道。
“声音是从那里来的,我们顺着找过去!”凯文冷声道。
第58章
金狮国边郊塔格瓦小镇南边,通往黑沼泽的林间道上,一个近千人的队伍正拖拖拉拉地前走着。
说起来是个队伍,其实并没有那么强的聚合感,如果有人从高空俯瞰下来,会发现这个所谓的队伍里,人们三五成群,百十成簇,互相之间牵连并不很深。
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那些成群成簇的人时不时还会发生交叉和变化,实际上本身也没有太多的牵连。
他们就像是无意识间刚好同路的人一样,除了看起来很有点浩浩荡荡的声势外,没有任何同行者之间会有的交流。
这波人看方向是从金狮国内出来的,看穿着打扮混杂了平民和军队和士兵,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夹杂在人群中的猫狗乃至老鼠……
因为夏季潮湿的缘故,林间到了夜里总是会漫起浓重的水汽,看起来雾气蒙蒙。这支队伍便在雾里若隐若现,显得人影幢幢,很是古怪。
他们并没有因为人多的缘故而给人一种热闹感,倒是因为反常的安静而透出一种莫名的萧索和诡异感,活似行尸走肉。
“妈妈还有多远?”有个小姑娘拉了拉牵着她的年轻妇人,小声问道。
小孩子的眼睛总是格外圆,眼白也比成年人少一些。平日里又亮又清澈的时候显得格外漂亮,但在这雾蒙蒙的夜里,却莫名有种人偶似的空洞感。
年轻妇人有着跟她一样漂亮的眼睛,只是眼里同样蒙着层透薄的雾,毫无焦点。
她晃了晃牵着小姑娘的手,目视前方机械地走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轻轻“嘘——”了一声。她的目光木然而凝滞,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小姑娘一眼,用一种极为平淡没有起伏的音调道:“还没到,乖一点。”
小姑娘的手指突然痉挛似的挣扎了两下,又倏地恢复了平静,好像刚才的一点挣扎都是幻觉一样。
这对母女走在队伍的后半截,速度比起前面那些士兵和青壮年要慢一些,呼吸有些重,脚步也有些拖沓。显然已经走了很远的路,生理上已经开始疲累了。
小姑娘缓缓回头,朝队伍末尾看了一眼,又转回来睁着一双大眼睛茫然道:“后面多出来的这些人也是一起的吗?他们也要去那个地方?”
原本从塔格瓦小镇出来的时候,她们一直走在队伍的最末尾。然而路途中经过几处流民村落后,陆陆续续有一些人跟了上来,加入了队伍,不远不近地缀在她们身后。
年轻妇人点了点头,答道:“是的亲爱的,他们跟我们同路。”
这些人每走一段路,就会下意识地抬手轻轻点一下眉心和嘴唇,嘴里近乎无声地念着一句话。像是在做着某种膜拜或祷告。
在人群前约莫几十米远的地方,就是大陆中部偏南一带最为闻名的沸腾沼泽。
大片黑色的湿泥横亘在那里,汩汩地泛着大小不一的气泡,破裂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哔啪”声响,此起彼伏,和着“咕嘟咕嘟”的沸腾音,成了这一带唯一的一点动静。
那些黑色的湿泥表面并不平滑,泥泡破裂时,会将一些其他的古怪东西带出来,黑黢黢地浮在表面,片刻之后又静静地被软泥吞咽回去。
这片沼泽周边方圆十来米都不生草木,大多是一些早已萎缩的茎干,耷拉着半垂在泥里。
还没完全靠近,就能感觉到沼泽散发出来的腾腾热气,以及混杂在泥土潮湿味中的腐败气息,非常刺鼻。
可那整支队伍却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在靠近危险似的,只一味机械而茫然地朝前走着,似乎脑中只有目的地,连拐弯和绕路都不知道。
林间有风扫过,带着沸腾沼泽里令人作呕的气味,扑打在人群的脸上。
大概因为这味道太过刺激,队伍最前端有几个士兵打扮的年轻人猛地皱了皱眉,接连眨了几下眼睛,麻木空洞的目光在那一瞬间,终于找到了一点焦点。
他们在意识半清醒的状态下,被眼前的沼泽慑住了,硬生生停住了步子。
然而后面的人群却依旧毫无所觉地往前走了,挤挤搡搡的力道,推着那几个士兵朝前又挪了一段距离。
那几个士兵一方面在脑中负隅顽抗,企图让自己意识更清醒一点,能足够自如地操控自己的肢体。一方面还要跟后面推搡着不断前移的人群较着劲。
他们在本能地驱使下,几乎要从人群中脱离出来,让到一边,以免被挤进沼泽。然而其中一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士兵挣扎着转头的瞬间,刚好看到了身后的一帮老老少少,最小的崽子甚至连路都不会走,被抱在手里。
小崽子的眼神比其他人要清透得多,却同样对危险一无所觉。
娃娃脸士兵目光跟那小东西对上的时候,没牙的崽子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而后突然冲他露出一个孩子特有的、傻兮兮的笑。
“我……抓住我的……的手!”看到那个笑容的士兵一下子清醒了很多,他愣了一下便转回头,用不太利索的话语冲旁边的士兵喊道:“快!拦住……拦住他们!”
前排的士兵在他的喊声里陆陆续续地伸出手,手腕扣着手腕,硬是在神智并不太清醒的情况下,拉起了一堵单薄的人墙,企图拦住后面还在不断前行的人。
然而仅仅是他们几个,想要跟身后近千人相抗,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们一边强行保持着自己的清醒,一边叫喊着试图喊醒后面的人,一边却被人群推得离沸腾沼泽越来越近……
“停、停下!!”最中间的士兵脚尖几乎已经触到沼泽地的边缘了,叫嚷的声音顿时更大了,声音几乎有些尖利。
然而即便这样,他也没想起来,他还可以选择把手放下,自己躲到一边去。
“快醒醒!!”最边上一个看起来非常高大的士兵急了眼,抬脚便狠狠踩在了身后人的脚面上。
就听“嗷——”一声嚎叫,那一片人的秩序都乱了起来,有几个平民被这一嗓子惊醒。人群像聚在巢窝边的火蜂一样,嗡嗡的声音渐渐从前端朝后面散开。
然而这都只是队伍前端的变化,后面的大部队依旧走肉般朝前挤着。
“啊!!”一声惨叫响起,最前面的士兵有一个终于拦不住,被挤进了沼泽。
他瞪大了眼睛疯狂挣扎着,然而仅仅是眨眼的工夫,他就沉进去了大半个身体,只余下胸口以上的位置。沸腾沼泽,顾名思义,温度极高,光是烫就能将人活活烫脱一层皮。
那个士兵的惨叫转为微弱,最终断在了喉咙底,连同他整个人一起,沉没进了沼泽黑泥里。
人墙一旦有了缺口,便又有几个人紧随其后推搡着踩进了沼泽里。拉着人墙的士兵转眼间便下去了三个。
一时间,这一带惨叫不断,听得人连心脏都跟着哆嗦。
娃娃脸士兵坚持了又坚持,几乎要把自己全身的力都扎在脚跟上,却依旧没能挡住后面人。他被两波人流一个推搡,没能站住,不小心朝沼泽踩了一步。
沸腾沼泽的黑泥就像是凶兽吃人的血盆大口,一旦咬住了一只脚,就不会再放开了。
他绝望地发现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吸力在将他整个人朝沼泽深处拉,烫得惊人的黑泥已经没过了他的脚踝、小腿……
虽说是个士兵,但其实他年纪并不大,可能才刚成年不久,相对人群里的很多人来说,甚至还是个孩子,只是个头高大一些而已。
他眼睛发着红,一边随着身下的剧痛叫着,一边却还在冲后面的人喊着:“退后!他妈的……快醒醒!!啊——”
就在他感觉黑泥已经没过了他的膝盖,生命力正因为剧痛从他身体里迅速流失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上空传来一声猛兽的嗥叫。
他在绝望和茫然之中仰头看了一眼,就发现一头庞然大物正张开双翅朝这边俯冲而来,而在那猛兽的背上,还骑坐着一个身影高瘦的人。
那人在夜色中挥了一下手,而在他手腕挥动的瞬间,他身下的猛兽也近乎同步地鼓起一双巨翅,猛地扇了一下。
呼——
一阵大得几乎能将树木拔地而起的狂风猛地扑向人群,将还在往沼泽里走的人们猛地掀飞出去。
近千人的队伍,一个压一个,从前推到后,眨眼间的工夫便全都横七竖八倒在了地上,再没法朝前推搡挤攘了。
娃娃脸红着眼,一边绝望着,一边却又下意识松了口气。
就在他认命地放任自己被黑泥吞没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脖领猛地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道勒上了他的喉咙,差点儿将他噎个半死。
而当他终于从剧痛和痉挛中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居然被人从沼泽里生生拔了出来,倚着树安置在了地上。一个清瘦的身影正半蹲在他面前,用不知道从哪儿扯来的衣服,把他膝盖以下包裹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包裹的架势,好像他的小腿还能有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