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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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奥斯维德忙走过去,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地上躺着的一块碎石。

“您看这个弧度,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神像的底部。”军官用手指悬空勾出一个轮廓,道:“您看这里,想不想脚印?”

奥斯维德眉头一皱,拿过一旁人举着的虫灯,凑近了石块。就见那石块上,隐约可见一点依稀的痕迹,像是某种深色的液体比如血水之类沾在脚下,在石像里面留下的印记。

只是这印记也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前的,浅得几近消失。

神像内部的底端有双脚印说明什么?

那一瞬间,众人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那个传说或许真的是事实,留下这双脚印的,除了法厄的遗体,他们实在想象不出任何其他的可能。

“等等!”尼克在旁边又翻出了一个石块,他把那个石块凑到虫灯下,道:“这里还有东西。”

“什么东西?”

“这是……一个名字和一个图案。”尼克把石块和虫灯都递给奥斯维德,“陛下,这图案我怎么看不太懂?名字用的文字也特别古早,我不太会念。”

奥斯维德盯着那枚石块端详片刻,沉声道:“图案是花……不对,是花藤,还有荆棘。名字是……”

古早的文字跟现在使用的有不小的出入,但是有些依旧能根据现在的推断出来。

皇帝的目光在那个陌生名字上停留了很久,然后试着读了出来:“梅洛,刻的名字是梅洛。”

第36章

“梅洛是谁?”众人均是一脸茫然,“荆棘和花藤又代表什么?”

其中一个军官突然“嘶——”了一声,皱着眉道:“梅洛……梅洛……怎么感觉有点熟呢。”

关于旧神时代的事情,大多数人认准的就只有《神历》这本,其余零零碎碎的一些补充,都分散着记在在别处,东一句西一句,书类庞杂。而且真真假假混淆着,很难分辨是有根据的,还是纯粹瞎扯淡。

一般人看个几本就差不多了,很少有到处搜罗来全嚼一遍的。

但乌金铁骑的人都知道,开口说话的这个军官在这方面可以算得上是有收集癖,不管多么边边角角的东西都能被他翻出来,大概是在座所有人当中对旧神时代真真假假的流言了解得最多的。

所以他这么一嘀咕,便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奥斯维德都不禁瞥了他一眼。

见了军官皱眉思索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名堂来,奥斯维德提醒道:“是眼熟还是耳熟?这区别很大。”

一扫而过的文字再次看到的时候或许有印象,但是光凭听的可不一定反应得过来。

他这么说着,伸出手指用现今的文字在地上重新写了一遍这个名字:“是这个梅洛。”

果不其然,就听那个军官“啊”的叫了一声,而后一拍大腿,道:“还真见过,但是印象不是很深……”

他低头回想了一下,又道:“好像只有一本书里提到过他的名字,还只有寥寥数语。那书又老又破一看就很不靠谱,所以我也没看仔细……好像是说女神忒妮斯创造过一个孩子,给他命名为梅洛,并赐予他同住在阿纳圣湖的权利。”

“然后呢?”

“没啦,跟他相关的内容实在太少了,显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军官一摊手,“诸神陨落的时候所有旧时代神祇,包括他们饲养的神物和同住在宫殿的那些都一并死了,这个梅洛肯定也一样嘛。”

这个名字相关的线索就这么戛然而止,而众人不可能一直在这地方耗着,便只得暂且把这事搁置下来。

奥斯维德命人捎上印着脚印和名字的这两块石块,便带上队伍打道回府了。

从外面进入神墓时只觉得处处惊险,危机四伏,如今从神墓出去却顺顺利利没碰到一点儿磕绊。

一行人熟门熟路地沿着来时路返回,经过永生瀑布直冲山巅,再俯冲而下落回山脚。

说起来他们真正在地底神墓里呆的时间并不算太久,但长久的仿佛永不见光的黑暗总让人觉得度秒如年。重新见到天光,哪怕是个雨天阴沉沉的天光,也让他们有种久违的轻松感……

“光明神墓……”奥斯维德回头看了眼白头山丘,觉得这简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曾经代表无上光明和希望的法厄,如果知道自己死后被困在这种地方,不知道会作何感想。换成任何一个普通人,恐怕都会被这种落差和滞闷折磨疯吧……

那样的神祇,即便闭着眼睛再无所觉,也应该躺在阳光之下,与这个开阔而充满生机的世界同在。

山脚下负责守望的那些精锐队成员还驻在那里,看到奥斯维德带着凯文从天而降的时候,一个个都引颈而望。

“陛下,法斯宾德指挥官他怎么——”

奥斯维德低头看了眼身前躺着的凯文,冲众人道:“只是太累了,圣水已经拿到了,回城!”

巨鹰长唳一声,带领长队,破云而去……

金狮国国内有一条长河,名苏塞,以圣安蒂斯城最高处的大裂谷为始,支流途经各处城镇,以国境外克罗平原一处浅泊为终。

曾经一度有传言说那处浅泊就是《神历》当中描述的曾经的阿纳圣湖。

不管怎么说,苏塞河是名副其实的金狮国生命之源,圣安蒂斯中心广场祭台上的圣坛水池就直通那里。

奥斯维德他们总共接了三水囊的圣水。按照神官所说的,将圣水投入圣坛水池当中,让它流入苏塞河,就能拯救一国人的性命。

为了保险起见,奥斯维德只将其中一只水囊里的圣水倒了进去,并发布了全国通令。

平日里金狮国的民众就是以苏塞河为主要饮水源,这一下,各个城镇更是在河边排起了长队,就连乌金悬宫以及各大军团大本营,也都分发了掺了圣水的饮用水源。

一夜过后,一些砂石化症状极其轻微的人已经略微感受到了圣水的效果,僵化的部位隐约有了些知觉,摸起来也没有先前那样僵硬了。但是因为效果缓慢而细微,有一部分甚至怀疑是不是心理因素的作用。

但到了下午,当一些手指石化的人可以小幅度地弯曲关节时,众人终于笃定,圣水真的有用!

那一天,整个金狮国仿佛从衰颓中活了过来,乡村、城镇,大小街道和集市重新开始有了人语声,逃过一劫的人心情总是格外舒快而明媚的,仿佛任何一点动静都能将他们逗乐。

皇城巡骑军指挥官当天中午再次冲到了皇帝面前,送上来的急报内容令人啼笑皆非:“陛下!长藤大街和小苍兰街两条主道的住户都开窗了!我还听到了好几户人家屋里传来了笑声!哈哈哈哈!”

他就在一连串的“哈哈”声中,被奥斯维德用手里的羊皮卷打了出去。

“特准你一个午休假,去神官院吃点药再来我这里卖傻。”奥斯维德没好气地丢了一句。

西边和北边两处驻军也发回了加急军报,表明驻军营里砂石化的那些士兵也开始有了恢复的迹象,状态良好,目测很快就能恢复正常。米奥的那封写得跟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后半段对凯文和奥斯维德拍了整整一页纸的马屁,花式十八夸,看得奥斯维德牙都酸了。

说实话,年轻的皇帝陛下虽然看起来依旧绷着一张脸,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其实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虫灾还没完全解决,但拥有圣水的金狮国人底气满满。当天入夜时分,皇城民众甚至自发在中心广场的圣坛前举行了一场祷会。

但凡能走动的人几乎全都来了,他们向着悬宫的方向山呼三声,重复了一遍新帝登基时的礼仪,而后,他们围住了圣坛中心的雕像。

圣坛水池正中矗立着一座巨大柱形浮雕,上面刻着旧时期的三大主神,后神,以及一头威猛的雄狮。

奥斯维德在全国通令里虽然没提挖坟的事情,但提到了光明神法厄的圣水。

解除了性命之危的民众们朝着巨柱上法厄雕像的那面虔诚伏地,感谢光明神跨越千万年的圣愿和祝福。

奥斯维德站在悬宫城墙高塔之上,两手撑着墙墩,在阴影的遮挡下俯瞰围聚的民众。

当初坐上皇座的时候,他并不觉得这位置有什么值得争抢和期待的。

曾经的成长环境将他的性格塑造得非常自我,他喜欢事事亲为,讨厌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也讨厌被人寄托,甚至一度觉得皇帝这个位置意味着要担负起其他无关人员的安危和未来,实在太过麻烦,无聊极了。

但在这一刻,当看到全城的人都在欢呼的瞬间,他突然觉得,肩膀上的东西重一点,似乎也没那么不好。

当所有人都非常开心的时候,有一个人非常地不开心。

这人正是曾经的光明神法厄,现在的青铜军指挥官凯文·法斯宾德阁下。

不知道是皇帝迷药下得太重,还是之前在神墓里伤口反复愈合耗费了太多精力,凯文昏睡的时间比上一回还要久,他整整睡了一个礼拜,着实把骨头都睡酥了。

凯文睁眼的时候迷药后劲还没过,他顶着一脸“我是谁这是哪儿”的空茫表情,盯着皇宫里厚重大气的穹顶看了好一会儿,才翻身坐起来。

稍一动弹,他就听见自己全身上下每个关节都发出了“嘎吱”的转动声,仿佛一架锈蚀透了的四轮破马车。

还好醒了,再睡就该直接全身瘫痪了……

凯文自嘲了一句,眯着惺忪睡眼,抬手打算揉一揉酸疼的脖颈。

结果手一抬,就传来了一声“哗啦”脆响,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而且手腕大概睡软了,动起来只觉得沉甸甸的,还挺费劲。

总之,怪异得很!

凯文皱着眉撩起一边眼皮朝左手扫了一眼,瞬间所有困倦一哄而散,醒了个彻底。

“哪个欠打的小畜生给我上的手铐脚镣?!”凯文觉得自己一定是没睡醒,还在做梦,说不定又梦到北翡翠国地牢那夜了呢!

但是很快,他脑中断片的记忆就全都连接上了——昏睡之前,他还在法厄神墓的主殿里,奥斯维德那个混账玩意儿居然敢暗算他,给他糊了一脸迷药。

凯文:“……”呵呵。

这手铐脚镣是谁上的,还用说吗?

那一瞬间,他特别想让时间回溯,重回千万年前的阿纳圣湖边,他一定要揪住忒妮斯和斐撒,给他们彻底洗洗脑子:让你们闲得蛋疼撒豆造人,看看你们亲爱的弟弟现在的熊样吧,你们造出来的后代简直要翻天了好吗……

可惜,他现在没有神力,除了死不了,跟普通人几乎没什么区别,只能对着手铐脚镣干瞪眼,默默在心里呕出一口老血。

不行,得找点儿趁手的工具。

他这么嘀咕了一句,便仔仔细细地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

这大概是皇宫里的某处寝屋,规格比奥斯维德那间甚至都差不了多少,只是内里的装饰要比那边亮一些,不如那边沉肃,看起来像是给年轻人住的地方。

奥斯维德给他打造的手铐脚镣还挺人性化,没有死死地绑扣在床上,链条很长,足够他在房间里自由活动,只是没法出门而已。

凯文翻身下了床,也懒得找鞋,就这么赤着脚在屋里走着,毫不客气地翻箱倒柜。

“你在找什么?如果是可以开锁的东西,比如小细棍之类的,那就不用忙了,根本没有。”奥斯维德的声音骤然响起,听起来懒懒的,语速沉缓,尾音还拖出了漫不经心的调子,没有以往那么冷硬。

可惜,听在凯文耳朵里,却满满都是“诶嘿,你打不着我”的挑衅感。

当然,这主要源自于法斯宾德阁下自己的主观添加。

“我说——”凯文正在翻一个半身立柜,闻言直起腰来,干脆将手肘支在了立柜顶上,以一种非常懒散的姿势斜倚着说道,“别以为你当了皇帝我就真不敢抽你。”

皇帝陛下正站在门口,亲力亲为地托着一个银质圆盘,里面放着香气诱人的食物,甚至还有一杯果酒。他用下巴指了指房间里蜿蜒的铁链,道:“我知道你敢,所以事先锁上了。”

凯文抖了抖手上的铁链:“怎么?几条链子就能锁得住我?”

奥斯维德纡尊降贵地腾出一只手,比了个恭敬的“请”,道:“那倒也不一定,万一你能徒手拆铁链呢,我还是做了心理准备的。”

凯文:“……”他现在还真徒手拆不了。

“好。”凯文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懒懒地拖着铁链坐回床边,揪了一截链子在手里把玩着,问道:“你倒是跟我说说,我究竟怎么你了,以至于你这么别出心裁地犒劳我?我还帮你开了神殿大门拿了圣水呢亲爱的陛下,你是鱼吗转眼就忘?”

奥斯维德盯着他看了会儿,道:“你知道你这次睡了多久吗?”

凯文朝窗外望了一眼,依旧大雨连天,看不出日子:“多久?”

“七天。”奥斯维德道,“我给你的迷药剂量其实很小,我问过医官,最多能让人睡一夜,可是你整整睡了七天,究竟是因为什么需要我告诉你吗?”

凯文撇了撇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上一回你昏睡是因为从底下苏醒,相当于死而复生。即便那样你也不过前后睡了三天三夜就恢复了,你这次却睡了整整七天。”奥斯维德眯起眼,不冷不热道:“你在神墓里走了一趟,甚至比你死了一回还要耗费精力,我不信你事先没有预料到。”

凯文撩起眼皮,张口想说话,却又被奥斯维德打断了:“你还记得临行前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么?你说要一个人去神墓的时候,那语气轻松得就跟去吃一顿饭一样,结果呢?”

凯文耸了耸肩,依旧满不在意:“结果我确实顺利走到了圣水面前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