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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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沃·埃韦思灰蓝色的眼睛掩在镜片后面,一如既往带着股老牌绅士的格调。他冲曼森兄弟点头微笑了一下,就像一个寻常的世交长辈。

布鲁尔·曼森也冲他点了点头。

这一边暗潮汹涌的时候,听审席中区第二排,联盟徽章墙上的一级律师来了将近二十个,坐了两排。

这帮大佬们看庭审的角度都和别人不一样,除了案子本身,他们还能清晰地从每一段发言中发掘律师的能力和技巧。

“这位冈特律师很懂说话的节奏啊。”某位姓帕尔文的大佬冲身边的燕绥之说,“什么时候语速需要快一点,什么时候慢一点,什么时候音调高一些,什么时候低一点,连停顿都处理得很好。”

“嗯。”燕绥之曲着的手指支着下巴,目光依然落在前面。过了片刻,他说:“讲得不错,我听着就很感动。”

帕尔文:“……”

“怎么?”燕绥之纡尊降贵地从庭审区域收回目光,瞥了这位同行一眼,“我的话有问题?”

“辩护席上那位不是你的学生吗?”帕尔文说,“老实说,今天的庭审关注度空前绝后,咱们还都在这坐着,你都不替学生紧张一下?”

燕绥之“哦”了一声,要笑不笑地说:“谁请你们来了?”

帕尔文:“……”

他张了张口,又要说什么,就见燕绥之伸出食指抵着嘴唇,示意他噤声。

“别拉我讨论顾晏,毕竟我是需要回避一级律师投票的人。”燕绥之翘着嘴角说。

帕尔文又张了张口。

燕绥之竖着的手指没放下来,轻声说:“还有,不要干扰我看学生。”

帕尔文:“……”

他已经不想再张口了。

庭上,一号被告人弗雷德·贾端坐在玻璃笼罩的席位上,区别于之前报道中的形象,此时的他非常安分守己,低着头显出一副悲伤忏悔的模样。

哪怕是这样的角度,也能看到他掉到嘴边的黑眼圈,看上去憔悴而疲惫。

他的辩护律师迪恩正在做开场陈述,实质性的辩驳没有多提,毕竟这些也不适合一开场就扔出来。

迪恩简单扼要地阐明,费雷德·贾绝不是这个案子的主犯。

“他作为医疗行业的从业者,像很多同行一样,始终保持着对生命的敬畏心。我的当事人之前也许说过一些不那么讨人喜欢的言论,而那些言论又被部分媒体二次加工渲染,报道出去,引起了诸多争议和指责。但我恳请诸位换个角度想一想,那其实是出于本能的自我辩驳。相信任何人都能理解,当一个人被无端扣上不属于他的罪名时,总会有口不择言的时候,这反而能侧面说明他的冤屈不是么?”

“……任何一位有同理心的人,都会为本案的受害者感到悲伤难过。”迪恩指着一号被告席说,“我的当事人也一样,相信诸位心明眼亮,看得非常清楚。”

这话还有潜台词,就是:你们看,相比于我的当事人,另一位被告人贺拉斯·季就是典型的毫无同理心,他连悲伤和忏悔都没有。

很显然,这句潜台词被大多数人接收了。听审席上很多人先看向一号被告席,接着又看向二号被告席,然后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同时,这种排斥的情绪又会被带到辩护律师身上。

·

法庭上只讲事实,不讲交情。

更何况虽然同属南十字律所,但每位出庭大律师跟律所都只是合作关系,本身是相互独立的。顾晏和迪恩本来也没交情。

当一个案子有不止一位被告人的时候,不可避免会出现相互推诿的现象。

不只是被告人本身,也包括辩护律师。

有的律师就是靠不断强调其他被告人的恶性,来弱化自己当事人的罪责,这也是一种手法,有些律师很喜欢用。

不过顾晏不喜欢。

迪恩发言完毕,法官又冲顾晏的方向点了点头,“顾律师,可以开始你的陈述了。”

听到这句话,听审席上的曼森兄弟下意识前倾身体。

倒不是他们有多紧张担心,而是在他们的印象里,顾晏这人跟那位法学院院长有着一脉相承的毛病,就是开场陈述永远不按常理来。

你就说说你的当事人,说说案子,说说你的辩论点不好吗?

偏不。

所以轮到顾晏说话,即便是布鲁尔·曼森,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顾晏点了点头站起身,平静地说:

“冒昧提醒一句,联盟最高刑法典规定,只要证据出现瑕疵,就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被告人有罪,同样也不能完全排除被告人被冤枉的可能,这是辩护律师存在的意义。我希望诸位把开庭前一切先入为主的判断全部清空,重新认识这个案子。因为只有让真正的犯罪者认罪伏诛,才是还三百二十七位受害人一个公道。”

第205章 摇头翁案(四)

只要不是无理取闹,大多数人都是容易被说服的。

顾晏的话虽然不长,也没有刻意渲染什么情绪,但至少有一部分人听进去了,并且照着做了。

于是一轮开场陈述过去,冈特律师煽出来的庭内情绪已经平息下来,甚至比开庭前还要理性不少。

这其实不代表偏见彻底消除,但不合控方的意。

“这位冈特,我跟他打过交道。”一级律师所坐的区域,有一位大佬低声评价说,“他的辩护技巧不算多高,但是很会带动情绪。这让他在某些领域几乎有点战无不胜的意思,这次的案子找他就很合适,因为有情绪可以煽。要是刚开始就被他抓住节奏,后面会很麻烦。刚才辩护律师把他煽出来的火泼小了,我敢打赌,他下一轮还会再来一波。”

果不其然,冈特走了一条欲扬先抑的路。

他先放了几个无关痛痒的证据,这几个证据有个共同特点——边缘化,不能直接说明被告人对受害者实施了侵害,但又确实无可反驳。

于是证据放出之后,每到辩护律师发言的时候,迪恩好歹还扯两句,顾晏这种不废话的人总是扔出一句“我没有问题”就过去了。

这种询问节奏会给人灌输一种意识——控方这边的证据非常硬,底气非常足。你看,从开场到现在,好几轮证据摆下来,辩护律师都无话可说。

于是听审席又有了嗡嗡的议论。

就连迪恩都忍不住看了顾晏好几眼,说不上是更想谢谢他让出舞台给自己发挥,还是更想恳求他开一开金口。

不然节奏都被控方带完了,他们还辩个屁。

冈特一看时机差不多了,趁热甩出一段视频来。

这段视频拍摄的时间很早,显示为10月12号晚上9点,拍摄地点是赫兰星北半球翡翠山谷西侧,焦点是那里的废旧仓库。

这是摇头翁案其中一个现场,这个仓库里的受害者一共有23位,9月中下旬陆续被抓来关在那里。

他们出事算早的,但因为地点太过偏僻,成了最晚被发现的,隔了将近一个月才被成功解救。

这段视频就是警署拍摄的解救过程。

不论是辩护席上的顾晏,还是听审席上的燕绥之,都看过完整的视频内容。

那些老人被人从笼子里放出来的时候,表情茫然得让人心疼,好像身处黑暗太久以至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不知道来的人是好是坏,只是本能地往后缩,毫无章法地四处躲,甚至还有推搡和踢打救援人员的举动。

好不容易把他们放上担架,他们又忽地安静下来,将自己蜷缩成一小团,胳膊抱着头。这可能是他们唯一能保护自己的姿势。

当初看这段视频的时候,燕绥之和顾晏都很不好受,相信任何一个看到视频的人都会有同样的心情。

冈特选择此时此刻在法庭上放这段视频,目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正如那位一级律师所说,他非常擅长,也非常喜欢煽动情绪。

但同时,他这个举动又有一点冒险。

因为这段视频的证明力有点弱。也就是说,它并不算什么案件证据,不能证明被告人某个举动的真实性,而是一段非常直白的事后实录。

冈特之所以要放这段视频,就是咬准了顾晏不会阻止。

他知道顾晏在一级律师的公示名单上,并且最近正被一些乱糟糟的报道缠身。说白了,顾晏现在急需证明的不是自己的辩护能力,而是拉高公众好感度。

所以冈特笃定,在这场庭审上,顾晏不会做出什么违逆民众情绪的事。

这么顺应大众心理倾向的视频,顾晏会阻止他放吗?

不可能的。

也许在之后的交叉询问上,顾晏会努力找回场子,但在这轮,他只能闷声咽下去,绝不会明着反驳什么。

冈特心里想。

视频在全息大屏幕上投放出来,冈特等了几秒。

等摇晃的镜头稳定下来,声音变得清晰,老人的哀叹和呜咽足以让人听见,冈特这才张口要介绍。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辩护席上,顾晏忽然抬手示意了一下。

法官看过去。

顾晏冷静地说:“视频情绪性内容远大于证据性内容,申请陪审团全体回避。”

冈特:“……”

操。

法官顿了一下,点点头,“请陪审团暂时离席。”

陪审团所有人按照规定依次离开,从侧门进了回避的屋子。

直到决定审判的陪审席空空如也,不会有人被这段视频带偏情绪影响判断,被暂停的视频这才得以继续播放。

一段视频加速播完,法官沉吟片刻,冲顾晏说:“不得不承认,你说的没错。”

于是视频被撤下,陪审团重新被请回席位,什么也没看着。

冈特律师一口血憋满了胸腔。

他默默把这口血咕咚咽回,请上来一位专家证人。

这是一位现场痕检专家。

“奥斯·戈洛。”冈特看向他。

戈洛点头:“是我。”

“翡翠山谷西侧这个仓库,也就是本案7号现场的痕检是你做的对吗?”

“对。事实上方案所有现场的初次痕检都是我在做。”戈洛说完又很谨慎地补充了一句,“后续补充的那些不在我这里。”

“好的。”冈特说,“就你所看到的那些,可以给我们简单描述一下那些现场吗?”

戈洛:“阴暗,潮湿,空气流通不畅,任何人被关押在其中,超过一定的时限都容易发疯。当然我并不是指本案受害者的精神问题是由环境所致。”

冈特鼓励地说:“我们明白,请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