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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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其他几人确认了萧景铎的身份,方才闹事的文吏们才不情不愿地给萧景铎行礼:“见过萧县丞。”

“嗯。”萧景铎轻轻点头,随手指了一个看起来就老实的文吏,问道,“你来说,县令是怎么出事的?”

被指到的人战战兢兢地说:“回县丞,昨日晚上,陈县令昨日喝了酒,早早就睡了。县令没有吩咐,我们也不敢打搅,所以就留县令一个人在屋里。后来半夜我们突然听到一声尖叫,跑出去后就看到冯屠户站在县令的门外,身边全是血迹,我们跑进去的时候,就发现县令已经死了。”

官场中的人都说官话,所以也不存在交流障碍。虽然这些本地文吏说话还带着口音,但是对萧景铎来说,倒也还能听懂。

“昨夜你们最后一次看到陈县令,大概是什么时候?”

“戌时。县令心情不爽快,让下人给他送酒进去,还嘱咐我们不得打搅。我们不敢违背县令的意思,过了一会听屋里没动静,以为县令已经睡了,就没有再叨饶。”

“那你们发现冯屠户,又是什么时辰?”

回话的文吏看了孙司佐一眼,孙司佐主动接过话来:“萧县丞,是我第一个看到冯屠户的。那时候天已经大黑了,是子时中。”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内除了冯屠户,再也没人见过县令?”

“就是这样!”孙司佐语气激动地指着冯屠户说道,“这个莽汉一直不服陈县令的管教,这才乘着夜深人静下手,谋害陈县令!县丞,你可一定要为县令报仇啊!”

冯屠户也激动起来:“我是看不起这个庸官,可是没做就是没做,我都说了不是我动的手!”

“住口。”萧景铎抬高声音,冷冷环视一眼,道,“这事我自有定夺,你们先回各自的职位上去,待会我会一一叫来询问,冯屠户暂时先留在县衙,等待我的传召。现在,先带我去看陈县令的尸身。”

陈县令的尸首已经放入棺木,正在正堂前停着。萧景铎走到黑色的棺木前,恭恭敬敬地给自己无缘谋面的长官上了三柱香。

他今日到达晋江县,凑巧昨夜陈县令就死了,还真是,巧的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上香之后,萧景铎左右环顾,发现了一个问题:“陈县令的家眷呢?”

陈县令暴毙,理应有子女家属来哭灵,可是空荡荡的灵堂里,除了他们这些同僚,竟然再无其他人。

“陈县令的妻子去年病逝了,只留下一个女儿。说来也是可怜,陈小姐在今年也遭遇不测,陈县令遭此重创,这才一蹶不振,整日饮酒度日。”

萧景铎听了之后也唯有叹气:“是我冒昧了。那陈县令可有同族之人,总要将他的尸骨迁回祖籍。”

“陈县令这几年一直待在晋江县,也没见他和什么人来往,这些,下官实在不知。”

“看来此时还得从长计议。”萧景铎叹了口气,就说道,“开棺,我想再送陈县令一程。”

“这……”跟在萧景铎身后的小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地说,“萧县丞,你此举不妥吧。”

“既然陈县令已无亲眷,一切只能从权。我虽然在路上耽误了片刻,无缘见陈县令最后一面,但为人下属,这些心意总要尽到,开棺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恭喜你少年,上任的第一天顶头上司就死了。

萧景铎:……

不,他并不是这种人。

**************

谢谢你们,惊呆脸!

第62章 迷雾

“开棺。”

其他人还是支支吾吾地不肯应和。县衙中虽然上上下下有数十人,但是真正的朝廷命官只有四个, 按品级分别是县令、县丞、主簿、县尉,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小吏, 但是官是官、吏是吏, 官由朝廷统一任命, 但吏只是不入流的杂职, 多半由当地人担任,并不在朝廷正统的九品三十阶里, 也不被官员承认为同僚。官掌握大权, 可以步步升迁, 但是吏做的都是些没什么含量的杂务, 运气好些的, 在一个岗位上勤勤恳恳地劳作二三十年后,可以入流转为流内官,在中下县城做个县尉之类,可是也只能到此为止。

萧景铎是进士出身的流内官, 品秩从八品, 身份上远远高于这些小吏, 可是俗话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 这些文吏都是当地人, 有些还是乡绅势力“世袭”的,彼此之间盘根错节, 萧景铎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县丞,怎么会被他们看在眼里。

萧景铎现在就切实地感受到轻慢, 他也不动声色,只是随意地反问了一句:“你们不肯开棺,难道是陈县令的尸骨上有什么问题?”

“怎么会!”

“那为何不能开棺?”萧景铎也紧跟着追问。

见萧景铎步步紧逼,好些人都露出不满的神色,就连同为官员的主簿也说道:“萧县丞,你这样做,恐怕对陈县令不敬。”

“放任杀害县令的凶手不追究才是对死者最大的不敬。开棺之后所有的后果都由我一人承担,你们再推脱,别怪我冤枉你们和凶手同流合污。”

见其他人相互观望,但谁也不往前走,萧景铎轻轻笑了一声:“怎么,想公然违抗上级吗?”

见萧景铎搬出官职来压人,这群人连忙弯腰道:“不敢。”说完之后,他们相互看了看,这才慢吞吞地走到棺木前,合力推开了棺材。

萧景铎走到棺木右侧,低头朝里看去。

旁边的人都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萧景铎却毫不避讳,仔细地探看着。

陈县令看起来四五十岁,鬓边白发斑驳,比同龄人要老的多。他的脖颈处被利器砍伤,血肉模糊,形容可怖。萧景铎暗暗道了句失礼,然后就伸手去探陈县令的面容和四肢。

周围的人已经叽里呱啦乱叫着散开,萧景铎平静地收回手,再一次下定决心,一定要早些训练县衙里的文武杂吏,就他们这大惊小怪的模样,以后还怎么处理公务?

“我了解的差不多了,合棺吧。”

等棺木再一次恢复原状后,主簿强忍着不适上前对萧景铎说:“萧县丞,你舟车劳顿了一天,你的奴婢们还等在外面,你看……”

哎哟,萧景铎才想起来秋菊等人还没有安置,若不是主簿提醒,萧景铎都要忘了这回事了。他点了点头,道:“多谢主簿提醒,不知我的住所在何处?”

县衙里从县令到小吏都要留守衙门,所以萧景铎也住在前厅后面的住宅里。一般来说,西边是县令的住所,花厅、跨院、后宅一应俱全,但是尊卑有别,其他人的条件显然要差些,县令之外的人只能合住在东院。其中县丞、主簿、县尉这些有品级的小官,每人分配一个院子,至于其他小吏,只能三人或者五人合住一屋。

主簿说:“陈县令如今已经去了,西院大部分都空着,既然萧县丞你的品秩最高,不如你来住西院?”

“这怎么能成,朝廷法规不可荒废,我按规矩住东院就行。”

既然萧景铎自己愿意,主簿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带着萧景铎往东院走,进入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后,主簿说道:“就是这里了。”

“有劳了。”

送走主簿,秋菊才凑过来和萧景铎低声抱怨:“这还是一县官府呢,怎么这样破旧,连我们侯府的十分之一也比不上。”

“行了,赶紧放行李吧。”萧景铎淡淡地喝止了一句,秋菊果然不再多说。况且,秋菊也只是嘴上抱怨罢了,她虽然嫌弃这个偏远县城的破败,但是更大的原因还是担心萧景铎受苦,毕竟在她的心里,大郎君是无所不能的神人,他理应享受一切好处。

秋菊和惜棋两个女眷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进蜀路上更多的都是同行之人照顾她们俩,她们除了拖后腿,似乎帮不到什么忙,现在终于安定下来,秋菊总算松了一口气,打理内务,收拾住宅,这个她最擅长。

院子里一派热火朝天,惜棋还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只是默默做事,但是秋菊却毫无顾忌,理直气壮地支使着萧林,指挥萧林搬东西放东西。萧景铎站在院子里稍微看了一会,就转身朝外走去。

“哎,大郎君,你要去哪儿?”

“你应该称呼郎君的官职。”萧林忍不住提醒。

秋菊没好气地瞪了萧林一眼:“用你管?”

萧景铎头又开始疼:“行了行了,秋菊爱叫什么叫什么,你们别吵了。我要去前厅问话,现在还有几个疑点,我需要搞清楚。”

“哦。”秋菊懵懵懂懂,反正她也听不懂外面的事,索性什么都不管,大郎君说什么就是什么。唯有萧林诧异地抬起头,问道:“郎君,你已经猜到真相了?”

“只是有了几个猜测,还需要验证一二。”萧景铎大步往外走,“你们收拾院子就行了,晚饭不必等我。”

晋江县的这群衙吏鬼鬼祟祟,只手遮天,不知道到底想隐瞒什么。萧景铎不过一个照面,已经看出许多疑点。

但他毕竟初来乍到,许多事情还不了解,所以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单独提审,各个击破。

冯屠户,主簿,县尉,还有那个声称第一个看到凶杀现场的孙司佐,每个人都有许多奇怪之处。萧景铎沉吟片刻,选择第一个询问主簿。

主簿好歹是个朝廷命官,如今县令死了,他就算不悲痛怜悯,也不至于故意隐瞒不报,甚至误导查案方向。而且主簿在晋江县待了许多年,对此地的情况也知之甚详,第一个选他最合适不过。

萧景铎等在东院办事的屋子,没一会,主簿就进来了。

“萧县丞,你还没休息啊?你一路上跋山涉水,现在好容易安顿下来,应该好好歇息才是,怎么这么晚还叫我过来?”

萧景铎简直不忍再听,昨日一县之主县令死了,他们这些下属不想着追查凶手就罢了,竟然还劝人去休息,萧景铎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县令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安心休息。”萧景铎实在懒得和主簿多费口舌,直接问道,“主簿,县令之事,你怎么看?”

“孙司佐不是说了吗,是冯屠户杀的。”

很好,萧景铎继续问:“那你认为接下来该如何?”

“把冯屠户逮起来,上报朝廷问斩不就行了!”

“那我问你,冯屠户为什么要杀人?他的动机在何处?”

“这还不简单,他仗着自己力气大,不把官府放在眼里,陈县令管教于他,他怀恨在心,于是就趁夜深人静,把陈县令杀了。”

“既然你也说夜深人静,那为什么冯屠户杀人的时候,县衙里只听到一声叫喊?陈县令脖子上的砍痕既多且深,显然不是一刀毙命,既然在堂堂县衙里,县令受到攻击,没道理会不呼救。那么为什么你们所有人,只听到一声尖叫声,而没有听到县令的呼救声呢?”

主簿挠挠头,显然也想不通:“这……”

“此案明摆着疑点重重,而你竟然视而不见,只想着结案了事,真是误人误己。”萧景铎对这等庸官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是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他压下怒气,严肃地说道,“现在,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务必将你知道的情况丝毫不落地说出来。”

被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教训,而主簿还不敢还嘴,只好怏怏地应道:“是。”

“案发当日,也就是昨天,县令都做了些什么?”

萧景铎虽然经历过好几个命案,多年前在佛堂他险些被吴君茹毒杀,后来在国子监也亲历了细作替身案,可是在这几次凶案中,他要么是被针对的人,要么是旁观者,还从没有像今日这样,以一个决断者的身份面对凶案,判断谁是真话谁在造假,更甚者要从许多人中将凶手辨别出来。萧景铎知道这次和以往大不相同,他的判断决定着能不能捉到凶手,能不能为陈县令讨回公道。人命关天,萧景铎打起了精神,仔细辨认着对方话中有用的信息。

主簿一边回忆,一边说:“昨天我们照常处理了公务,然后交给县令检查。县令翻了翻就说好,让我们拿下去决定。我们几人见县令精神不好,也不敢多做叨饶,马上就告辞了。下午县令一直在屋子里,没有出来,我就也没见过县令。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县令让人把饭送到他屋里,我吃完公膳后就回屋休息,先是看了一卷书,然后自省吾身,追忆白日的言行得失,待灵台清明……”

萧景铎忍不住打断他的鬼话:“说重点。”

“哦,好。”主簿讪讪应了一句,继续说,“我自省过德行后,就早早睡了。一直到半夜,我美梦正酣,突然听到一身尖叫,将我从梦中吓醒。我正梦到回长安觐见天颜,在金銮殿上回答圣人的问题,谁想,就被这样吵醒了。这些人扰人清梦实在可恶,我披衣起身,一询问才知,原来是县令死了。我被这个噩耗惊得浑身冷汗,当下再也睡不着,匆匆穿好衣服就去县令的屋子查看。我去的时候屋门口已经围了许多人,冯屠户想要离开,孙司佐拉着不肯让他走,还和周围人说就是冯屠户杀了县令。冯屠户仗着蛮力不肯认,而孙司佐也一口咬定就是他,这些人一直吵嚷到天亮。后来我看让县令一直躺在地上也不像样,所以就在宵禁解除之后,做主去外面置办了棺木。我刚刚把灵堂安置好,还没等歇口气,那几个冤家又吵了起来,接下来的事,萧县丞也知道了。话说回来,从昨夜被吵醒了,我到现在都没休息过,真是天生的劳碌命……”

萧景铎打断主簿喋喋不休的抱怨,问:“我听你刚才说,县衙的公务是你们代为批改,然后交给县令过目?甚至陈县令连吃饭都在自己屋子里?”

“是这样。说起来陈县令也是可怜,他在晋江县蹉跎了好些年,年年考绩,年年得中下等,虽然不会降职但也升不了官,只能在这个蛮荒之地死耗着。县令夫人身体病弱,受不了这里的湿气,在去年病逝了,更糟糕的是,今年陈小姐也……哎,妻女接连离世,未来仕途也无望,陈县令大受打击,就此一蹶不振,每日饮酒度日,喝醉了就倒头大睡,一天里,我们竟也见不着县令几面。”

萧景铎不知该作何想法,虽然陈县令的遭遇着实可怜,可是这并不是他荒废政务的理由。但是斯人已逝,萧景铎也不想纠结这些,而是问起一个他早就察觉的疑点:“陈县令之女,陈小姐出了什么事?”

说起这个话题,方才还唯唯诺诺的主簿一下子脸色大变,他警觉地朝四周看了看,小声地和萧景铎说:“县丞,我知道你是从长安来的,年轻气盛,但是晋江县真的不是个好地方,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我听说你还是进士出身,想来在朝中也有人脉,恐怕并不会在这个地方久待。既然如此,你委实没必要趟这潭浑水,陈县令的案子抓几个凶犯,早早了结就算了,其他事情没必要多管。”

听到这番话,萧景铎不怒反笑:“你知道你刚刚说的这些话,若是禀报到戎州长官那里,会有什么后果吗?”

“哎呦,萧县丞,我可是一片好心啊,你绝对不能恩将仇报啊!”主簿觉得自己冤枉极了,“我明明是为了你好,反倒被你倒打一耙。也罢,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可别把我牵扯进来。”

这些庸官啊,萧景铎真的是无奈极了。他继续发问:“孙屠户呢,他又是什么情况?”

“他啊,有名的刺头。他们家世代杀猪,凶悍的不得了,向来也不太服陈县令的管教,之前还和陈县令发生过争执,若是他怀恨在心而暗害陈县令,我信。而且你看县令脖子上那伤,哎呦我现在想起来都害怕,那手劲,那力道,晋江县里除了他,还有谁能狠得下这份心思?”

萧景铎敏锐地捕捉到重点:“发生过争执?”

“对,还不是为了他那个妹妹。冯屠户一家子悍徒,偏偏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之前他那妹妹被人轻薄,陈县令不肯多管,冯屠户气不过,竟然大逆不道地骂陈县令是庸官。哎你看看,这简直是蛮荒之民,不可教化!”

萧景铎感到意外,他实在没料到,这样一桩案子后居然牵扯了这么多人,背景之复杂超乎他的想象。他已经从主簿的一番话中挖掘到许多有用的消息,现在只剩最后一个问题:“孙司佐,就是和冯屠户争吵的那位书吏,他又是什么身份?”

“萧县丞你有所不知,晋江县有好几个势大的乡绅,我们这些朝廷命官的话还不如乡绅的话有用。这位孙司佐,就是本地最厉害的孙家名下的子孙。”

“孙家,我明白了。”萧景铎直起身,突然笑着问道,“主簿,还有一事我怎么都想不明白,无论冯屠户是不是凶手,我只想问,夜半三更,冯屠户一个外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县衙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