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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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方拭非身份前,在顾登恒的眼里, 这人是个极其狡诈,不会轻易受伤或遇害的人。放她出去,只有别人哭嚎的份。可现如今, 哪怕是一点磕绊,都叫他觉得胆战心惊。

世事险恶,像我孙方拭非那样单纯善良正直坦荡的君子,怎么阴得过那些肮脏的老贼?

他不是为安方拭非的心,是为自己。他决计不能再让方拭非遇到危险。这是他人生最后的期望。

顾登恒不善表达自己澎湃的情感,说完后也只是冲方拭非点点头。

午后,太医过来,给顾登恒看过病情,激烈商讨过后,在方子里换了两味药。

留下两位在偏侧照顾,其余人先行回去。

一名太医行走前犹豫地将方拭非叫出去。

“方御史。”太医颔首说,“今日下官来时,在外面叫官员拦住了。”

“哦。”方拭非问,“陛下的身体怎样?”

“唉。坦诚讲,下官也不确定。”太医叹道,“慢了或许还能撑个月余,目前看来病情稳定,可快了就算是今晚也有可能。哦,老夫不过小小太医,只是想提醒一声方御史。”

方拭非:“我知道了。”

顾登恒辗转反侧。

他睡了一会儿,醒过来,问道:“林将军的人马有消息没有?”

一遍遍地重复念叨,内侍也一遍遍回道:“没有。”

连风声都没有。

“哦……”他失望点头,又昏睡过去。

顾登恒以为自己忍得住,可半夜盗汗惊醒,里衣湿透,大喊来人。

他睁着浑浊的双眼,透过雾蒙蒙的空气看向床顶,世界好似被黑暗笼罩。内侍在一旁唤了他好久,才得到他一个的回应。

夜里闹一次,吓得整殿的人都不敢入睡。

方拭非摸向他的脉搏,发现他的心跳极其快速,且弹跳用力。需要费劲地呼吸,才能叫身体平静下来。此时应该胸闷气短。

她想起太医说的话,也不知道顾登恒能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打击。他面上不说,心里还是难过,所以在睡梦里难免受惊受激,导致身体每况愈下。但又不能叫他不做梦,他也无法控制自己不伤心。

臣子只是在殿外等候,都觉得惶恐非常,方拭非随侍身边,感受更甚。屡次以为对方要随鬼差走了,等太阳冉冉升起,才知道又多活了一天。

厌食、呕吐、消瘦,离不开床。但是屋内密闭的空气与令人作恶的气味,就足以令人狂躁。离开帝王的尊严他在病榻只是一个会叫人可怜的老人。

两三天后,方拭非实在不忍心了。

她看不惯一个老人为自己穷思苦索,费尽心血。强行在生不如死的线上苦苦挣扎。最后还可能死不瞑目。

他不怕死,也不贪生。他骄傲孤高了一世,应当体体面面潇潇洒洒地去。

既然将死,就该放下。他现在的强求,不过是最后的自我折磨。

待内侍收拾好屋子,将被褥换了床新的,方拭非才走进屋,示意内侍都退下。

“怎么了?”顾登恒睁开眼皮问,“何事?”

方拭非说:“刚刚得到消息,少将军带着精兵到京城城外了。”

“当真?”他眼睛倏地一亮。

方拭非:“是的。”

顾登恒探究地看着她:“人在何处?”

方拭非:“被拦在了城外,带的兵马不多。他出发时汉王去世的消息并未传出,想只是试探。等后来等消息过去,大将军会做出对策。”

“嗯。多少都没关系,叫他们知道这态度就可以。”顾登恒点头,重重舒了口气:“我还没死,京中的兵马,也可以听我调令。只是打起来,总很麻烦,还是不要。生灵涂炭,有什么意思?”

方拭非对上顾登恒的眼睛。那双眼睛在病情加剧后,也跟着急剧模糊,现在恐怕已经都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了,也让他无法再通过自己锐利的洞察判断自己是否在说实话。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

顾登恒起身更衣,移驾书房。要求召见大臣与另外两位皇子觐见。

顾泽长来得比较快,毕竟一直守在周围。到的时候,看见顾登恒正与坐在旁边的方拭非低语交谈。

他听了两句,听到两人在说江南的风土人情,还有价钱的比对。

顾登恒没看见他,顾泽长以为是对方不搭理,等了会儿,犹豫道:“儿子先退下。”

“嗯?你不用退下,反正我也要告诉你。”顾登恒扭过头说,“你到前面来。”

顾泽长诧异抬头,走到桌边。

顾登恒伸出手。

顾泽长又靠近了些,不明所以地将手放上去。

顾登恒抓着二人的手,沉声道:“他是你大哥的遗腹子。”

顾泽长被猛雷一惊,木愣愣地看向方拭非。

“你二人同岁,”顾登恒说,“方拭非是随太傅长大的,虽与朝堂官员比你陌生,可见闻却比你广博。你二人也曾在何山县合作过,你觉得他实力如何?”

顾泽长看一眼方拭非,点头说:“是,好。”

顾登恒顿了顿,又说道:“今日与方拭非聊起,才发现朕先前对你,的确过于冷漠疏离。朕在为人父上,一向失败。可朕要操心天下,实在是没有精力去关怀子女。”

顾泽长闻言又是一惊。

他没想到顾登恒能说出这样的话,毕竟这个男人一向是瞧不起他的。

自己的出生,自己的性格,自己的才学,对方一样都瞧不上。

顾登恒:“往后,你二人要多多扶持,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亲人了。万不要再血亲相残。”

顾泽长想去思考他这话中的深意,可精神尚在震撼中,根本难以回神。小心望向方拭非,对方的表情极其严肃,看不出别的偏向或表示。便将冗杂的思绪都暂时压下。

三人未多交流,几位中书省的官员相继到来。

中书舍人端着一个托盘入内,上面摆放有竹筒,显然是用于书写册书。底下还有绢黄纸。

数人出声喊道:“陛下。”

“拟旨。”顾登恒松开二人的手,说道:“朕今日,有三件事要宣告。现在百官尚未到齐,可先由尔等拟旨。”

内侍搬来桌椅,置好笔墨,请几位官员入座。

顾登恒:“一是,要澄清当年太子冤案。追封太子皇帝,赐谥表功。”

中书令迟疑道:“陛下,汉王已死,太子罪名亦未切实证据可以昭雪。即便昭雪,那当年真凶又为何人?”

顾登恒淡淡说:“真凶是谁我怎知道?我只知道不是我儿。”

几人迟疑不答。

“怎么?你们要朕带着长子被冤屈死,不得伸张的悔恨,遗憾而终?”顾登恒说,“虽说如今已鲜有人谈及此事,可我知朝臣是如何看待他的。朕忍了数十年,如今要死了,得还他一个清白。除非,有人能解释得清楚方御史当初的那几问,确认太子德行不端,否则这案,朕一定要翻。”

中书舍人看向自己长官,中书令颔首。

中书舍人便提笔,在圣旨上写下今日年月日期。

“门下,天下之本……”

中书省与六部尚书等人,相继结伴而来。静静站在堂下。

中书舍人斟酌用词,再将顾登恒口述的内容添加进去,稍加润色。

待写完后,中书舍人起身站起,将圣旨传给内侍。

顾登恒已经看不见了,他叫方拭非重新念诵了一遍,正好让后来的臣子听个清楚。

几位臣子互相对视,虽有不满,却并未开口。

太子已逝多年,先前三司会审就是为了审理此案,如今顾登恒怕是寿命不久,汉王又逝,真相已不可考。然疑点的确重重,当年太子被拘后尚未定罪就已经引颈自刎,顾登恒要追究着将此事说清,臣子哪敢多言阻止?

念完之后,顾登恒又指着方拭非道:“你替朕,在日期上面,画上一笔,以作证明。”

皇帝要在看过内容后,填上最后日期,表示自己已过目并同意。

堂下臣子都抬起头。

顾登恒无法亲自动手,倒是可以理解,可画日的事怎么不是顾泽长来做,而是方拭非?

方拭非一言不发,依言行事。

内侍重新将圣旨拿回到中书省几位官员前面。

殿内紧张而沉闷,无人敢随意出声打破这寂静,只是将目光不断随着圣旨转动。

中书几名官员敛容屏气,谨慎将圣旨原样抄录一份过后,便把原先的圣旨封存起来,在抄录的圣旨上各自签下自己的官职与姓名。

今日门下省的官员也在,内侍直接将圣旨呈到门下侍中手中。

顾登恒:“可有异议?”

门下几名官员摇头,上前签下自己的名字。

随后圣旨又转至尚书手中,几位相关的臣子跟着签下名字。

第一件事还算顺利。

众臣子应该也是想到他后面应当还有自己等了许久的册立诏书,不愿意在这种事上与他僵持争执。反正只要新帝登基,前太子的死因为何,又有什么重要?

顾登恒深深吸了口气。

第143章 民生

中书舍人揉了揉自己的手掌, 重新提笔, 等待顾登恒开口。

“第二件事。”顾登恒说, “朕要立方拭非为亲王, 改名成。”

中书舍人一时没能忍住,脱口而出道:“什么?!”

堂中众臣也再难安静。

顾登恒只沉沉说道:“朕今日告知众卿, 方拭非, 乃太子当年流落在外遗孤,当为皇长孙。在外间一直由太傅悉心教导。只因太子罪名尚未洗清,不敢回京。可如今太子即重获清白,朕也该赐他正当名分。”

众臣子齐齐探究地看向方拭非, 掩不住的震撼与质疑。

中书侍郎张口欲言,被中书令抬手虚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