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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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旧账都清理出去之后, 先不忙着核对,而是将所有有用的东西都摘抄出来, 直接往下算。等把叶书良要的东西做完,才开始慢慢倒推验证。

两位主事本已做好过去帮忙的准备,提早把当日的事情都处理了。可不想一直等到天黑户部散值,都没等到方拭非开口。

毕竟三人同为金部主事,方拭非一名新人,若是就出了错,还出了大错,他二人无论如何也脱不了罪,要被连坐,叶郎中必会责骂他们。原先是想看她笑话的,可两人没打算把自己也弄成一个笑话。那可得不偿失。

严主事看她从容不迫地清空了大半书桌,不知道是装的还是干脆胡来了,只能主动开口问道:“方主事,可需要帮忙?”

“不用。”方拭非一手压住书册道,“马上就看完了。”

严主事撇嘴,才不信她的邪。她可是自己拒绝了,如果还糊弄了事,那就与他无关了。

二人嘀嘀咕咕,暗自评论。随着人流走出官署,方拭非则继续挑灯夜战。

她又熬了一个通宵,在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总算完工。将算好的市卖之税拿去给叶书良过目。

她一站起,屋内视线便齐齐锁在她身上。方拭非目不斜视,出门拐了个弯儿,来到叶书良面前。

叶书良放下手头公务,拿过账册仔细翻看一遍。未做评论,点头表示收下,将东西摆到一侧公文的最上面。

方拭非见他面无异色,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您没什么想说的吗?”

“做得很好。”叶书良重新提起笔,“你可以继续忙自己的事了,金部没什么要紧事,你也可以先回去休息。”

方拭非:“您都仔细看过了?包括我在页脚处写的补注?觉得没有问题。”

叶书良微垂着头认真写字,片刻后才答说:“看了。”

方拭非明白了他的意思,深吸一口气,行礼退下。

严主事见她回来,问道:“方主事,怎样?”

方拭非面色不善道:“我昨日没有休息,告个假,先回去了。”

严主事心中暗笑。这肯定是被训了。

叶书良从不轻易动怒,若是给方拭非摆了脸色,足以说明她的账目做得有多糟糕。这时候不想着弥补,竟是赌气回家休息?

年轻人总归是年轻人。

方拭非离开没多久,叶书良又来了。他拿着东西,站在门口,喊众人抬起头来。

严主事上前,猜是对方要找人修正方拭非的错处。果然叶书良将方拭非方才递交的本子递了过来。

严主事两手接过,听叶书良说:“找人重新抄录一遍,再将各处京市的税款整合起来,明日交给我。”

严主事愣了下,捏着书本问道:“不用重做吗?”

“为何重做?我并未说他有错。”叶书良冷冷斜他一眼,继续说道:“我虽在隔壁办公,不常来此地督促诸位,可也为官数载,不至于闭塞言听。方主事纵然未与我提及,但我心中清明有数。我便再说一次,我尤不喜欢在本司内勾心斗角,排挤同僚后辈之人。他一个人就可以做出数人才能做完的西市记录,看来,自度支郎中调任之后,吴侍郎松于管理,各司都有些散乱懈怠。”

众人不敢吭声。严主事更是一脸惭愧。

叶书良摇了摇头,并不久呆,直接走了。

方拭非回到家中还是不睡觉,就在院子的空地上不住打转。

刚到家的时候还克制得好好的,走了两圈,气越发不顺,脚步重重顿在地上,还要用足尖碾一碾,可见她的愤怒。

林行远抱着吃的东西咋舌道:“你消停下来吧,告诉你,今日就是走断两条腿,叶郎中也不会知道。”

方拭非叉腰,非要多走一圈,才停下说道:“他什么都没说,他分明看见了!说明他原先就知道真相,是为故意纵容。他这样真是太叫我失望了!”

林行远乐得高兴。

麻烦没有了,能不高兴吗?原本睁只眼闭只眼就是最好的处置结果,是方拭非自己要找罪受。

林行远翘着腿说:“我以为你见怪不怪,心中有数的。锦绣布庄既然与宫市有关,还能在西市站稳脚跟,显然说明背后有人。此次行事偏如此高调,定然也是因为有恃无恐。在金部里,能为他接应的,除了叶书良,还会有谁?”

方拭非自顾着不解:“那锦绣布庄跟他有什么关系?”

林行远:“喂!”

方拭非拍手掌道:“我就说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完人!哪能像他一样,模样长得俊俏,性格温和讨人喜欢,热衷处理公务,负责细心还有担当。那不优点全让他占了?没想到果然还是一路货色,太叫我失望了。”

林行远听着不对味,放下手里的东西,酸道:“方拭非,你这是在夸他,还是要损他?”

方拭非:“我这是在损我自己!连这样一个人都看不清!”

她坐下后又嘀咕了两句。林行远听不下去,自己回房间里待着。

过了没多久,没人能跟她说话,方拭非也灰溜溜地回房了。

·

账册交上去后,方拭非觉得会没了水花。

虽然她做西市筹算做了几天,像是数额庞大,一眼可以看穿。但跟陛下要看的账目还是不一样的。区区京师西市里的几家商铺异常,远影响不到大局,更别说让陛下注意了。

叶书良也是考虑至此,才敢大胆无视。

数日后,顾登恒拿着王尚书签署后加盖印章的账本,看向末尾的数字,不由皱起眉毛。

他坐在书桌后面,沉吟道:“怎么今年的税赋又少了?原本说好的,要将前几年给江南免征的田税加起来,王尚书,你看如今还能继续吗?”

王声远答说:“能。天灾已过,江南时序逐渐正常,圣恩自然可以收回。”

旁边一位官员跟着道:“治旱一事,不该帮扶太过。如今江南弊端早已不是旱情。还是应该劝诫引导男丁重回农地,开垦良田。”

议事的话题再一次转到沉重的江南上去,顾登恒按住额边穴道,烦不胜烦。

此时一人出列禀告道:“陛下,臣有一事要说。”

股等人脾气暴躁,拍桌道:“准!”

王声远低着头,越过自己的手臂,看向出声之人。

户部侍郎李恪守。

户部自然也是有党派分立的。

两位侍郎,一个疯癫,整日想着谁找我不痛快,就让他更不痛快。一个奸诈,整日想把户部的实权从王声远手上抠出来,为自己所用。

李恪守显然就是第二个,他曾在陛下面前屡次进言,才把他小侄王长东,拉下度支郎中的位置。

怎么?尝到甜头,现在是要对付叶书良了?

他这个尚书,夹在这两人中间,感觉就像是在风雨中飘摇,在刀光剑影中求存,日夜都过不安稳。

果然,就见李恪守低眉顺眼地说一句叫王声远恨不得掐死他的话。

他说:“臣观户部所出的京市交易税记录,似乎有不寻常,其中数额与往年有过大出入,实不应该。臣告知过王尚书或有隐情,请他多加留意,可王尚书未曾听取。无奈之下才到陛下面前,斗胆告知实情。”

旁边几位官员眉毛一扬,去看王声远的脸色。

这是户部自己状告户部?

王声远以前还总嘲笑他们各部分崩离析,难成气候,可谁也不曾出过他这样的丑事啊!

对比起来,果然还是户部厉害多了。

顾登恒直接点道:“王尚书,李侍郎所言是否为真?”

第31章 不服

顾登恒手上翻不到详细的商铺账目。

王声远出列自惭道:“此事臣的确不知, 是疏忽了。待臣回去询问叶郎中,再来向陛下请罪。”

顾登恒打量着他二人,沉沉“嗯”了一声。

顾登恒道:“虽不过是几家商铺,可若真有此情形, 却不得姑息。想是近日京师琐事繁多,叶郎中案牍劳形,有所纰漏, 倒不该过于苛责。只是, 其下谁人知情不报,是该责罚。王尚书, 你多辛劳些, 回去该严加整顿了。”

王声远应声:“是。”

若非今日顾侍郎身体不适, 告病在家, 王声远是决计不会带李恪守前来议事的。

众人皆知户部尚书与户部一侍郎貌合神离, 撕破脸还是第一次。

王声远还想他能有些分寸, 未料到他如此不识抬举。

下面账册呈上来, 他、叶书良、李恪守, 还有是告病的顾侍郎, 都是看过且同意的。可在这账册中, 并未提及此处疑点,能发现才是怪事。

李恪守分明是从别处得知此事, 不予提醒, 就等着寻到机会,在陛下面前参这一本。其言行未免显得过于刻意。怎么, 是想说他王声远敷衍塞责,还是说他徇私舞弊?

也真是好笑,要找错处不抓个一击致命的,偏偏抓了个无足轻重的。陛下能不明白他的用意吗?好似要放牛却牵了牛尾巴,也不怕被自己踢死。

“你啊你……”王声远指着李恪守冷笑一声,“好自为之吧。”

李恪守昂首一哼,并不惧他。

李恪守进户部较晚。前两年立了大功,陛下召见,他巧舌如簧,说得龙心大悦。恰巧户部侍郎一职空缺,朝中人人眼红,顾登恒正犹豫不决。他稍作打点,请门下侍郎美言,竟真从门下省调到了这里来。

这可真是天时地利人和。李恪守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却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王声远御下甚严,他来了户部,处处被王声远架空。还有那疯子一样的病痨子顾琰喜欢处处压他一头,每日给他气受,哪里有六部侍郎的威风?背地里叫人多番嘲笑。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给王声远等人面子?

·

王声远回到户部,便叫人通传叶书良。把今日宫中的事简要提了一句,叹着让他从自己下面选个人出来,担下这件事情。

“多给他付几月饷银,好好安顿,或给他找地方谋个轻松的职位。这次是他冤了。”王声远脱下最外层的朝服,从鼻间哼出一气,问道:“对了,那人是谁?”

叶书良说:“方拭非。”

王声远:“……”

“他……”王声远气结,“李恪守这人,本官记住他了!”

立在旁边听命的官员心道:记这李恪守做什么?整日就在你面前晃悠着呢。倒不如记记方拭非,指不定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王声远忽然脑筋一转,问道:“诶,顾侍郎这身体怎么样了?本官很是担心,你去慰问他一番?”

顾琰在户部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砸,一砸一准,无往不利。

虽然这砖平时也砸自己人,叫王声远心力交瘁。

王声远拉着叶书良说:“这样,叶郎中,你去王府看看他,顺便同他哭诉哭诉。”

他想想觉得可行,笑道:“顾侍郎与你交好,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哎呀,这陛下金口已开,我等再为了一主事去找陛下显然不该,但顾侍郎进宫与陛下叙叙旧,可不就方便多了?”

叶书良:“……”

顾琰生父是陛下兄长,虽不是一母所出,却关系亲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