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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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这题不管怎么破,都让人犹豫不安。

方拭非思忖片刻,脑海中闪过各式念头,最后睁开眼,吐出一口气。沾上笔墨,开始书写。

远处卢戈阳也终于动作。

考官提醒时间有限,相继有考生无奈落笔。

直至最后一门结束,卷子被收走,众考子从贡院涌出,哀声连连。

方拭非观察了一下,看诸人脸色都不是太好。又听他们互相讨论试题,讲解自己破题角度的对话,与自己对照了一番。发现这次科考策论的思路,真是五花八门,难分优劣。有些人,甚至连那句爻辞都理解不了。还有的人,干脆当看不见了,照常作答。

方拭非写得手腕酸疼,回到家,先用热水泡着。

林行远刚在练武,听见东西,握着剑走出来,紧张问道:“考的如何?”

方拭非目视前方,失神地摇头。

林行远:“不知道?”

“不知道考官想考我们什么。”方拭非将手抽出来,拿毛巾擦干净,说道:“不知所谓。不知对了没有?”

林行远高兴说:“这么说来,你考不上?”

方拭非丢开毛巾,说道:“这什么话?矮子里还能拔高个儿呢。我考不出来,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总体来说,我觉得自己还是略胜一筹的。”

林行远当她是恼羞成怒,死要面子,心里乐呵的很,憋屈许久如今总算爽快了。走过来大方说:“带你出去吃饭,去不去?”

方拭非说:“去啊!”

监考官员们整理完考子们的卷子,统一封好。几位从中书省、国子监里选出的主考官,都留在礼部等待批阅试卷。

吏部尚书从自己官署出来,顺路逛到礼部,就走进来找自己的老友问问情况。

吏部尚书一拳捶在掌心,追在老友屁股后面说:“我方才,听到此次科考策论的考题了。”

礼部尚书淡淡说:“哦。”

“别的倒是没什么,可那策论题里加了一句爻辞是为何意啊?”吏部尚书摸着自己的小胡子不解道,“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啊。总觉得这题答不好。你们出这题时,是怎么想的?”

礼部尚书说:“不知道。”

“不知道?”吏部尚书瞪眼,“你哪能不知道呢?”

礼部尚书停下来,说道:“我将拟好的题目送去给陛下过目,陛下同意了,我就把卷子送回去,让诸位官员好好准备。可谁知陛下在策论的题目上面多写了个‘茅’字。”

吏部尚书也有些懵,困惑道:“陛下这是何意?是随手写了个字,还是指示要做修改?你没问清楚吗?”

“我当时没有看见呐!”礼部尚书说,“是拿到卷子的几位考官,聚在一起好好参悟了一下,拍掌说这题改得太好了。但这单一个‘茅’字,怕举子们理解不了,就自作主张在上面加了一句大过卦的爻辞,作为提醒。”

吏部尚书:“……”

破案了!

礼部尚书挥挥手说:“管它呢。反正错有错的答法,就看他们怎么思辨反应了。卷子总是一样的,对吧?”

既然出卷的官员都能理解的了,他们参悟参悟,应该也是可以的。

吏部尚书艰难道:“是吧……”

第24章 坑害

几位考官各自在位上坐下,领了卷子开始阅卷。

有几日要有的忙, 几人带了平日休息里常用的东西, 备在房间里。

往角落燃上安神的香, 桌边小火烹茶, 铺平卷子, 翻查考子的名字。

阅卷时容易心情不好,看多了就会烦躁。有时候根本不会细看,干脆就看字。好看就判个通, 不好看就记个错。

诗词与经义的卷子要好改一些,一目十行, 抓住要点就行, 是最先阅完的。

最难判的该属策论。有些卷子洋洋洒洒写上数千字,卷子整个铺开来, 一张桌子也不够放。抓举子的论点, 论据,再来判别是非, 分辨优劣。一张卷子看完, 就要好些心力。

尤其是今年这考题,看着就叫人心力交瘁。

几人先从诸多考卷中, 将之前看重的几位举子单抽出来批阅。没有问题的就放在一边等待排序。

一篇篇翻下去, 随后一人看见了方拭非的卷子。

初看时,被她的字迹吸引。豪放大气, 笔锋凌厉,颇具风骨。那考官惊喜地再看名字, 却见署名是方拭非,顿时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有些悻悻。

对她所写的内容也没了兴趣,只是粗粗几眼,不多关注,丢到另外一边去。

倒是一位叫卢戈阳的学子,叫他很是惊喜。这位是洪州水东县的学子,由周公子引荐,给他递过行卷。当时看着并不觉得出彩,不想此生年纪轻轻,面对如此生僻的考题,竟然答得精辟工整,有理有据,重点分明。比之先前挑出来的几位,也毫不逊色。

他从“慎斯术也,以往,其无所失矣!”入题,以水东县旱灾为例,阐述治旱中的种种错误,致使旱情过后,数年未曾缓解。除却贪腐之外,治下不严,审查不公,重重弊端皆暴露。巧立名目,征收劳役,而上告无门。

全文写得倒有两分慷慨激昂的壮阔。便暂时放到通的一边。

数日后,众官员们精疲力尽,总算将此次科考的全部卷子整理出来。当日下午,便聚在一起讨论,定下本次科考的名次。

主考官一一点评,诸官员各抒己见。一番调整后,前三名拿出,放在最上方。

卷子按照顺序依次叠放,拿去给陛下过目。

一般陛下看文,是照着他们整理的顺序来看,觉着没错了,就首肯定下,御笔朱批。结果向来不会有太大出入。

主考官要随礼部尚书一同过去,出发之前,忽然想起,问道:“对了,开考前陛下亲口,让礼部额外加了一个报考名额的,是哪位举子?”

“是方拭非。”一考官出头答道,“可他……此次并未入选啊。无甚突出之处。”

另外一位官员道:“听闻是王尚书在陛下面前提过一句,才让加上的。估计只是看尚书的面子,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当日陛下书房议事,在场的只有几位大臣。外人不知究竟。

可陛下如果真的看重,要提拔某人,自然是会直接宣他进宫了。见也不见,只是额外准许给报个名,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把卷子带上,压到最后面。毕竟是陛下提过的人。若是呈卷上去,陛下未曾提及,那就当不知情,将他的名字除去。若是陛下忽然提起了,也好有个交代。”那位书中省的官员说道,“‘藉用白茅,无咎。’啊。”

几人纷纷应道:“是是。有理。”

·

王声远正在户部查阅各地账册,户部郎中立在他旁边向他汇报。

杂乱又繁冗,说到后面,户部郎中自己也说懵了,忘了哪个是哪个。记下来,再去查找详细的汇报,或重新问询。

王声远抬了下头:“对了,礼部这卷子什么时候批好?”

那下官问:“这与户部有何关系?我部不好过问吧?”

王声远道:“嗯,看着时间,将这本书给陛下送过去吧。就说是都整理好了,没什么问题,问陛下是什么打算。”

现在去送了,陛下在审阅举子考卷的时候,或许能想起方拭非来。被陛下惦记,只要她不是写得太差,考中进士,还是有望的。

十八岁中进士,哪怕是最后一名,放眼天下,也绝对是值得吹嘘的才能。方拭非这前途就敞亮了。

户部郎中了然道:“尚书是想把那方拭非,招到咱们户部来?”

“我见过他,确实才思敏捷,文采斐然。虽御史大夫说他心机太重,不该重用。可他这样说,我就更喜欢这人了。”王声远笑道,“可惜进士一科不考明算,我不确信他究竟适不适合在户部任职。”

户部郎中:“那就跟陛下恳请,直接将他带过来,何必多此一举,劳心劳力呢?”

王声远摇手:“年轻人还是可以提携提携的。这点功夫,哪叫劳心劳力?”

方拭非没有家世背景,一介平民,还是商户之子,不好找吏部通融。要是直接来了户部,今后怕是难以晋升,只能一直帮着打打下手,抄抄文书。浪费了。

可他此次要是中了进士,以后拔升就有理由了。

有时候才名就是如此重要。它是身外物,可谁又是赤^裸裸地行走于世的呢?

·

礼部尚书随主考官一同进宫,将卷子呈上去后,站在桌案一侧,等陛下出言批示。

片刻后,顾登恒拍了下手里的卷子,问道:“这策论上的爻辞是什么意思?”

礼部尚书抬起头,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顾登恒:“……”

“嗯……好罢。”顾登恒似乎回忆起什么来了,便越过这个话题。

只是他此刻明显心情不佳,手指在桌面上不停叩动。

整个书房里都是那有节奏的,一下重一下轻的闷响。

礼部尚书习惯了此种氛围,可旁边的主考官听着声音却很忐忑。心脏也跟着一颤一颤地,浑身僵硬。

那官员低着头,忍不住用余光窥觑陛下的神色,见对方越看眉头越紧,心里觉得不妙。赶紧低了下去,当自己不知道。

今年这卷子出的太奇怪了,几位官员选人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心虚。

往年科举开考前,前几名都定好了是哪几位。一般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名士,文章写出来,不会太难看。可今年不一样,如何破题就定了七分,文采与论述只占上三分。

谁窥觑得了陛下的心思,如何能不害怕?

上头顾登恒看了摆在最上面的两张,已经很不满意。

看得太难受了。不好看。

前几句写得的确巧妙玲珑,才情是好的,语句通畅,对仗工整。可顾登恒一眼就看出来,这话里遮遮掩掩,其实怕说得太直白,而又说错了,所以先托词两句,实际言之无物。

那几位老奸巨猾的官员就是这样的,他每日都听,听得耳朵起茧。

读书人忧国忧民的气质没品出来,胆小畏缩的模样倒是跃然纸上。

不行!

看到一半,他继续向下翻动,从中随手抽出几张。

看着看着不由笑出声来,笑声里带着明显的愠怒。讽刺道:“这个,啊?这举子说,大过卦不吉,是以,朝廷当以退为进。嗯?通篇说的什么,尽是废话,没一句有用!此人怕是连朝廷近几年做过什么事都不知道,还退?朕退了他就真的是进。这种人的文章你拿给朕看?这玩意儿能叫策论吗?”

考官低着头,礼部尚书不为所动。

“还有这个叫……”顾登恒翻到最前面的名字处,“哦,卢戈阳?这文章写得倒是跟你们做事很像。说说说,念念念,的确是一针见血,然后呢?将问题抛给朕就完了?朕自己看不出来吗?还要找个人来专门给朕添堵?光说话不做事,朕听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他一巴掌用力拍下,继续去翻别人的。

主考官闭着眼睛,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冷汗连连,好在被闷在官帽里。

顾登恒又翻了几份,都不满意,咋舌道:“比刚才那个卢添堵还不如。都什么呢?今年的举子就这种水准?是要气死朕罢!”